“不是。”虞恭裕低头亲了亲他艳红的唇,“我早就爱上你了。”
行房事毕,虞恭裕洗完澡出来,看到瞿任之下了床,独自侧坐在落地窗前的软垫里借酒消愁,他常穿的、有着银色花边的绸衣从肩头滑到腰间,那修长的身躯在夜色中显得分外洁白。虞恭裕走过去坐下来,搂着他靠在松软的沙发椅里。瞿任之拿着酒杯转了个身,倚着肩,露出吻痕遍布的胸膛,并不因自己赤身裸体而感到羞涩。
搁在地上的电脑亮着屏幕,虞恭裕看到那上面有几张旅游照,是一小时前通过梁闻生的社交帐号发出来的。瞿任之喝了口酒,焦躁地撑着额头反复撩自己的头发,指缝里夹着一根细香烟。虞恭裕把他手里的杯子拿掉,抱紧他的腰,取下他指间的烟尝了一口。
瞿任之把脑袋靠在虞恭裕肩窝里,仰起脸望向黑乎乎的夜空,那儿有一轮白得微微泛绿的月亮:“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想。”
“故事可长呢。我比梁旬易小三岁,我们同父异母,我是私生子,随母姓。我10岁的时候,梁旬易的生母去世了,次年,我随母亲来到梁家。26岁父亲因病去世,我继承了汽车公司,梁旬易继承了父亲留下的机械业务,但他后来把业务卖了,跑去克索罗买地开办PMC。”
“这是一切的开始。”虞恭裕听完后说,手指轻轻捋着他的发丝。
念及往昔,瞿任之不禁鼻子一酸:“我从小就活在梁旬易的阴影里,还因为出身而遭人非议。我变得自卑、敏感、好胜,虽然梁旬易对我并不坏,但我还是心有不甘,一直想超过他。我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可能圣母娘娘一开始就没眷顾我,我这一生注定碌碌无能、难成大器。”
“怎么会呢?人人都有可取之处。”
“不,人人有别,大概我哥就是天生好命。他曾在打仗时误炸友军,被指控战场行为失常,关押在精神病院,但最后所有的指控竟然统统都被撤销了,他又变成了清白之身。”
虞恭裕默然着思忖一阵,说:“就算指控没能把他怎么样,他也一定会生活在无尽的自责和噩梦中,除非他寡廉鲜耻,比鹿刳王②还冷血无情。”
瞿任之忍声吞泪,把手指放在唇上。他歪着头,眼中倒映出两个月亮,然后用手捂着脸把泪水擦干:“资金链出问题后我一直寻求解决办法,我还没哭过,只是今天......”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都变作了哽咽,空寂的房间里时而响起低低的饮泣声,高悬的明月无动于衷地、淡漠地俯瞰着下界。虞恭裕帮他擦去眼泪,紧紧握住他的手:“别担心,别担心。”
“我只是太紧张了,忍不住。”瞿任之含了口烟,再吐出来,睁着朦胧的泪眼茫然地摇了摇头,“当他带着儿子去度假的时候,我却在为破产的事焦头烂额。我已经多久没停下来休息过了,不光如此,我每天还要面对同行的冷脸和轻慢。我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难道我生来就低人一等吗?既然为此,当初为何又要让我来到这世上!”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就像因吹得太鼓而爆炸的气球,等悲伤耗尽后,愤怒就油然而生。发泄过后的心情并没有变好,有的只是莫大的空虚。瞿任之坐在垫子上,羞愧、不安和无奈让他泪流满面,只好用双手抱着脑袋,手指将袖口攥得紧紧的,哭诉道:“他名利双收,而我一事无成。”
虞恭裕坐起来扶住他的膝盖,瞿任之缩起身子用额头抵住他的手,泪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湿漉漉的水意让虞恭裕心房一颤。他低头瞟了眼旁边的电脑,盯着屏幕上的照片若有所思地走了会儿神,然后伸手关掉了它。房间很暗,月色很亮,虞恭裕把瞿任之揽至胸前,抚摸他的头发:“相信我,天无绝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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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白桦林”结束。】
①“恐惧”来自于蝙蝠:维国语中,“恐惧”和“蝙蝠”的词根相同,故有此说。
②鹿刳王:古维加里最臭名昭著的暴君,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相传他杀死了102个兄弟姐妹才登上王位。执政期间卖国求荣,怙恶不悛,以屠杀臣民为乐,他的杀人手册上记载着无数酷刑。
第34章 春深似海
梁闻生开学的前一天,正逢郦鄞过生日,梁旬易做主为她操办了生日宴会。厨娘一早便到花园里去采摘新鲜的紫藤,装了一篓又一篓;岛台和餐桌上摆满了一尺见宽的银盘,芙蓉、榴花、栀子堆成了山锥。园丁在修剪绿植,家里所有雇工都忙着布置宴席、奔来跑去,厨房里人手不够,高绪如只好挽起袖口,穿好罩衣,去给厨师帮忙。
高绪如站在桌旁择拣鲜花,把鲜嫩的花瓣留下来。梁旬易抓起洗干净的花放在手里揉搓,待挤出汁水来了就装进瓷盅里用杵子捣烂,没一会儿他的手指上就沾染了花汁的淡红色。
整栋宅邸里都弥漫着馥郁的花香,所有房间都充满了湿润、柔和的空气。小工们乒乒乓乓地卸下窗纱抱去清洗,厅堂里顿时显得生气勃勃,到处都阳光明媚。阿尔贝像个神气活现的将军,守在大门口,照着宾客清单仔细盘问来访者。客人们的车都停在宽敞的前庭,鱼沼里的荷花开得极盛,水中锦鳞跃浪,廊下遍地繁华。
厨娘把熬好的馅料端过来,先让东家把把关。梁旬易舀起一勺送进嘴里,又舀了一勺喂给保镖。高绪如尝了尝味道,厨娘问:“你觉得怎么样?还需要放些肉豆蔻吗?”
高绪如点点头:“还得再加点,底味不够,有点淡了,到时候蒸出来更没味道。”
厨娘会心一笑,端走了锅,准备再往里面加几味香料。梁旬易捣累了,停下来揉了揉手腕,看着高绪如说:“在下厨这方面,你很在行对不对?”
“略懂一二,因为我没有厨师,只能自己做饭。”高绪如笑着丢了几枚芙蓉花瓣在沥水篮里,“我还在民族餐厅的后厨里当过帮工,虽然不是掌勺的。”
梁旬易把沾满汁液的手指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干净,才消除了刺痒感,然而他的指甲已经被染成了胭脂色。他擦干手,掂着柔软的巾帕在高绪如手背上拂了拂:“真想尝尝你的手艺。”
高绪如把最后一朵芙蓉择干净,见其形貌姣姣,大如牡丹,丝绸般柔滑的花瓣红白相间,分外妖娆。高绪如没舍得把它的瓣子摘掉,就把花整个儿放在梁旬易面前的窄口茶杯上。素雅的花与梁旬易今天穿的那件灰绿色抽褶麻衫相映益妍,刹那间,满室春深似海。高绪如扶着餐桌欣赏这美景,好半天才回过神,说:“有机会就给你做。”
用罢午宴,宾客都到清凉宜人的偏厅里去吃午茶。蓝盈盈的云朵聚在西半边天,两棵白桦好像孪生姐妹,垂着淡黄色的花絮,在茶室里洒下淡淡的荫翳。郦鄞在房间里梳妆,为晚上的舞会做准备。房门被敲响了,郦鄞答应一声,才见高绪如推着梁旬易走进来。
“生日快乐。”梁旬易笑着说,把膝上的方盒端给郦鄞,“送给你的礼物。”
盒子里摆着一整套青翠悦目的祖母绿首饰,白金、钻石和珐琅熠熠生辉。梁旬易笑意盎然地看着她,补充说:“我专门请你最喜欢的珠宝设计师打造的,里面还有他的亲笔信。”
郦鄞喜极而泣,和梁旬易贴了贴脸颊以示感谢。晚上,郦鄞俨然成了万众瞩目的人物,水滴形的绿宝石与她那袭古式绸裙美得令人惊异。舞会伊始,乐团坐在大厅一侧,奏响了舒缓的旋律。那位园艺家也到场了,他衣着整洁,举止从容,和郦鄞共舞一曲,来宾无不沉醉在两人轻盈的舞姿中。
梁旬易因腿脚不便,就坐在舞池边品酒,和高绪如聊天,看阿尔贝和梁闻生在外面的泳池边上闹腾。他笑望着双双起舞的人们,说:“如果我能走动的话,我就和你一起跳舞。”
高绪如时刻提防着四周的人,喝了口柳橙汁,明知故问道:“为什么一定是我?”
见他这时候还不忘工作,梁旬易既心动又无奈,牵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斜过酒与之相碰:“因为我观察了在场的所有人,还是觉得我俩最合适了。”
话音刚落,一曲终了,紧接着乐团又奏起了格里格的曲子。格里格是梁旬易最喜爱的作曲家之一,当音乐声响起来时,他立即怀着特别浓烈的喜悦侧耳倾听。而高绪如也翻过手掌,平静地与之相扣,扭头和他对视一眼,然而两人都腼腆地笑了起来。
待半杯酒下肚,舞会已接近尾声。小提琴手拉完最后一个音,烟花就接连升起,鸣声不绝,照得庭院亮如白昼。郦鄞作为寿星,是第一个开香槟的人,她把晚宴的气氛推向极致。在厅内庄严、明亮的吊灯下,众人你夸我逞,谈得津津不倦,只恨相见之晚,最后宾主尽欢而散。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庄园终于清净下来,院落里洒满了荇草似的竹影。佣工打扫干净花园,将各个厅室恢复原状,收拾得一尘不淄。夜深了,宅邸里的灯一盏盏熄掉,间或传来布谷鸟短促的啼声,那声音依稀可闻,因此显得益发迷人了。菩提树正在开花,甜甜的花香溢向四周,空中月色金黄,把长长的纱一般的月光投到熄了灯的宴会厅里。
高绪如在一楼巡检完毕,正要去把帘幔拉上,就瞥见梁旬易自己滑着轮椅从门边绕了进来。高绪如刚想开灯,梁旬易却阻止了他:“月光很亮,不用点灯也看得清。”
他所言极是开阔的玻璃墙外,一轮圆月正挂在白色小楼的屋角后面;房中的一切,无论是桌上的瓶花还是墙上的浮雕,都清晰可见。
梁旬易把轮椅滑到他身边,面朝幕墙远观夜色,淡笑着牵了牵高绪如的手:“别担心,我只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他们静静地赏了会儿月,树丛里的虫鸣透过帘纱和窗扇扑进了耳朵里。由于刚经历过喧嚷的宴会,一下子跌进如此静谧的境地里,心中不免空落落的。梁旬易撑住木杖,抬臂搭住高绪如的手腕,让他把自己扶起来。高绪如熟练地揽住他的背,让他穿着皮鞋的双脚能稳稳地踏在地板上。梁旬易环抱着高绪如的腰,看着他说:“现在没人了,我们跳支舞怎么样?”
“好。”高绪如打开留声机,专门放了格里格的民间曲调。他把音响降到最低,轻柔的乐声从唱片里淌了出来。
为了把人抱稳,高绪如一臂搭在梁旬易腰后圈住他,一臂穿过梁旬易腋下,牢牢托住他的后背。梁旬易也把他搂得紧紧的,借着手杖支撑,费力地、缓慢地迈开了步子。
高绪如退一步,梁旬易也跟着把脚尖挪上前去,然后高绪如再抱着他转了半圈。他们距离很近,亲密无间,梁旬易把脸靠在高绪如脖颈边,慢慢地摇着身子,谛听低低的乐音。未几,他忽然笑了起来,羞赧地低下头埋进高绪如颈窝里。
“怎么了?”高绪如侧过脑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