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两人边吃边聊，奈娜突然感到好奇，“你这次来东斯卡，是要做什么呢如果不介意我过问的话。”

“陛下，您还记得我和您说过的那名雅弗所女子吗？我是来帕斯城找她的。”

奈娜了然地笑了，难得有心情开玩笑揶揄他：“罗格先生真是深情。”

罗格被说得不好意思，脸上却显出怀念的神情，“其实最开始时，莉莉安很戒备我，可能因为我是斯卡人吧，直到我答应教她识字，我们才慢慢变熟，她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很喜欢看书，也非常……美丽。后来，我去王都闯荡，但是再写信到她家时，她已经离家出走了，我真的后悔没有早点……”

他打住了话头，因为他发现奈娜的脸色变得有些僵硬，拿着刀叉的手也悬在半空中。

“陛下，您还好吗？”他试探地问她。

“你前面说她的名字是什么？”

“她叫莉莉安怎么了？您有听说过她？！”罗格立刻着急地询问，甚至差点就要激动得站起来，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毕竟是在女王面前，不可以太失态。

奈娜放下了刀叉，在桌下偷偷按住自己颤抖个不停的右手。

告诉他？告诉他，他爱的女子并没有离家出走，而是被家人卖作妓女；告诉他，她爱上了别的人；告诉他，她已经死去。

她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就是好奇而已，真是个好听的名字啊。去找她吧，我相信，她应该不会离这里太远的。”

罗格有些失望，却也还是点点头，“谢……谢谢您的祝福，女王陛下，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奈娜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罗格走后，奈娜独自坐在军帐中研究手里新得到的那份地图，却无法不停止思考刚才的事情。

给他一个希望，即使是虚假的，因为隐瞒，是此时她能想到的最大仁慈。

她突然想到了伊奥，这个她一无所知的人，想到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对她透露那些过往的秘密，想到她每次信誓旦旦地说要复仇时，他所露出的那种忧郁和怆然的神情。难道他也……

头开始痛起来，奈娜把手肘搭在桌上，慢慢按摩着自己的太阳穴。

她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地图的右下角，那里是雅弗所地的沼泽区，她曾经在希克斯改造这片地区时协助过他。

人、车、马都难以在沼泽区通行，如果要专门修建临时木道，又太费功夫，因此在以往军队使用的地图上，这片区域往往画得极其含糊不清，比例也显然失调而不准确，毕竟，所有人都默认这是块无法逾越的天然屏障。

但这份地图不一样，它不但准确描绘出了这一片地区的涵盖面积，还标识出，整片沼泽区和大海最接近的地方，其实不过相差几百码。

无论这个神秘的制图者是谁，他或她明显是亲自勘测过这个地方的。

奈娜盯着那里，突然一下睁大了眼睛，拿起桌上的铃铛猛烈晃荡了几下，喊道：“路德，立刻去找艾契大人过来！”

在严冷的寒冬例如，十二月沼泽也会变为冻土，这是人唯一能徒步穿越这片地区的时刻，但大海，永远不会彻底结冰。

她听见寒风在叫嚣，不停拍击着她的营帐，像是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

不知道，今年的第一场雪会是什么时候呢？

第0066章 水中刀（十一）王的命运，没有尽头，直到死去

十二月中旬的沼泽地已经完全冻结成冰，缺乏生的气息。原本飘荡其中的白茅草与蓟丛，也在某个随风摇曳的时刻被固定在了那无情的结晶之中，在惨淡的月色下，显出一种古怪的美感。

艾契立于山丘上，接过侍从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感到那令人欣慰的暖意抵达自己已然冻得有些僵硬的四肢。当然，绝大多数士兵是没有这么幸运的，为了行动方便，他们身上只能裹着薄薄的兽皮，脚上则穿着特制的防滑布靴，此刻正蹲坐在寒冷的沼地之中，瑟瑟发抖。

军事学的第一堂课：尽量不在士兵难以适应的天气中作战。奈娜刻意打破了这个公认的准则，但艾契认为，只要能够做到速战速决，她的方法也不是不可以一试。

十二点，月升中天。艾契举手示意，身旁的传令兵立刻举起旗帜，朝身后打出信号。

不远处的临时军帐之外，另一名传令兵也举起旗帜，指向朝北斯卡人相信北方是神的方向，因此在信号传递中，北方用于表示肯定。

军队作战时忌讳女性出现，认为这会带来不幸，即使是作为女王的奈娜，也必须要坐在临时军帐中。这观念虽然陈腐且荒谬，但奈娜知道，越牵涉到生死，人越迷信盲目，对她来说，能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保证士气并顺利打赢这场她准备已久的伏击，才是最重要的。

得到了许可，艾契微微点头道：“开始吧。”

命令一层一层传下去，在沼泽地中躲避了许久的士兵们立刻开始朝雅弗所定居点的方向移动而去。天气寒冷，他们又必须俯身前行，因此速度并不快，好在沼泽地的纵向距离并不长。为了在安静不语的情况下仍然保证前进方向准确无误，每一列士兵都抓着一条长绳，靠其摸索前行。

战争开始后，希克斯已经将原本这里的居民迁移至更远处，以保障他们的安全，但定居点仍然是雅弗所临时军队的驻扎地，此处建有房屋和水道，还有沼泽地这种天然屏障，实在无法就这样放弃。

艾契举起以石英和烧玻璃制成的望远透镜，观察着远处的动静。他看见弯腰前行的一百名士兵们如鸦群般逐步靠近对岸，在某个时刻，他们走过五个被叠放起来、且涂成了白色的石头。

他轻声说道：“两百码。”

一旁的士兵立刻在纸上记录下数字，用于对比之前他们根据奈娜提供的地图所计算的距离。

两百码，正好进入雅弗所人所使用的弓箭的准确射程范围内。

而对方，也像是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一样，因为就在此时，远处的营地突然燃起熊熊火光，像地狱的烈焰，居然让四周的黑暗都显得温柔起来。似乎有几声他们所不知道的语言的叫喊，很快，第一波燃烧着的箭就呼啸而来，将那火光带上了夜空，再像流星般纷纷落下。

斯卡人知道冬天的时候沼泽地可以通行，雅弗所人当然也知道，因此，对于这种突袭早有所准备。

但这也证明，奈娜获得的那份神秘地图，在距离的测量上是极其精准可靠的。

这是最残忍的时刻，对岸一片火光，飞来的箭矢幻化为死亡的雨点。在沼泽地这种地方，没有任何东西能保护那些斯卡士兵。

军帐之中，由于担心烛火会暴露后方情况，奈娜只能坐在黑暗中沉思。她无法亲眼观察战况，因此更加感到紧张。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天才军事家，因此这次赌的是那张地图的精准度以及整体战术的出其不意，所以，风险并不是没有的。

过了大约一刻钟，路德掀开帐帘，带进一阵刺骨的冷风。他向她简单又快速地通报了最新情况，然后询问道：“艾契大人请求许可：是否要现在点燃火把并派出牛群？”

“当前风向？”

“仍然朝东西。”

奈娜果断点头：“回复：肯定。”

雅弗所人虽然擅长箭术，但制箭水平不算高，受到风向影响很大，因此，确认好这一点非常重要。

得到肯定指令的艾契，则立刻派出一名传令骑兵去往南边，“点燃火把，放出牛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