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琮松开她的手指,掉下来的东西挨着他的掌心落下。他将它扔给身后的齐嘉,握着她的手腕向里走去。辛萤真怕自己在新西兰背上一条人命,进到正厅后就不肯再向前。她的后背抵住身后的门,语气冷冷的:“你要谈什么,谈吧。”
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原来是这种感觉,辛萤绷起肩膀,手里勾着自己包上的挂件摇晃。陈越说他在一个旧货商店看到这个挂件,布艺的小鸽子缝得精致又好看,针脚密实且整齐。他说希望她来到新西兰以后能找到真正自由的生活,能像这只小鸽子一样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去。
现在比起一颗黄钻戒指,她更喜欢这个小鸽子。
梁遇琮的右臂轻轻一动,枪伤虽然不严重,但麻药失效后的痛感仍然让人难以将手臂抬起。他捏了捏右手的手腕,在辛萤面前低下头,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她包上垂落的挂件。这种东西一看就知道会是谁送的,辛萤好像一直很喜欢这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只不过也和对象有关,如果是他送给她的,她未必会真的上眼。
几秒的时间内,他的心被一种奇特又难以言说的嫉妒包围。
“萤萤,你想要自由,我明白。你可以随意出入这幢别墅,也可以去发展你的人际关系圈,总之愿意做什么随你,我不会再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包括发生性关系,”梁遇琮垂眼看她,声音蓦然缓和了许多,“只要你尽量多待在我的身边,这样可以吗?”
老天,她有一天居然能听到梁遇琮嘴里说出征求别人同意的话。辛萤抱起手臂,抬眼看向他的脸:“我本来就和你没关系了,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是我的个人自由,不需要再用多待在你身边这种事情做交换。”
梁遇琮不怒反笑,在这个时候点点头,似乎叹了一口气。辛萤对他的反应保持着一定的警惕,按照她对他的了解,往常梁遇琮听到这话早就该抱着她开始威胁了,今天居然没有。她靠着门站立,觉得有些不自在,侧过头去才听到他再度放低的语气。
“这不是交换,是请求,”梁遇琮轻声道,声音有些沙哑,“萤萤,别离开我,是我的请求。”
辛萤蓦然一怔,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说出这种话。梁遇琮这种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人估计活的这二十七年来都没对任何一个阶层低于自己的人说一句软话。她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苦涩的快意,那丝苦涩很微妙,她难以说清,却分明和快意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心脏像长出一层绒毛般发涩发痒。
“我可以不答应你的请求。”
辛萤捏住书包上的小鸽子:“我们守好各自的边界就挺好的。”
梁遇琮被这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他清晰地记得他用怎样的语气让满脸含笑的辛萤规规矩矩地守在边界线后,即使他那时并非不喜欢她。然而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他停顿一下,与她对视:“萤萤,我为我以前说过的话道歉,那并不是我的本意。”
辛萤倒是没觉得这句话怎么样,只是搞不清楚梁遇琮为什么到现在还要和她纠缠。情人和金主的关系不都是一方断掉就断掉,有什么可值得继续掰扯、纠缠的?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他的手腕上,脑海中忽然浮现他用那只手给她翻书的场景,心里倏忽像被一根极细的针扎了一个小眼儿,咕嘟咕嘟往外冒着酸水。
“梁遇琮,我都不知道我说过多少遍了。我是个普通人,就是比普通人还要普通的人,我在来新西兰之前连高中都没读完。你们家的厨房都比我们家房子的两倍还要大,我从小在农村长大,没见识,没学历,只有脸多少长得好看一点。”
辛萤低下头:“我和你想要的那种妻子不一样。但是我从来也没奢求其他的东西,我就想读一读从来没读过的大学,赚点小钱,买个小房子,找一个和我一样普通的男人,我们一家高高兴兴地在一起。”
梁遇琮的右臂忽然像断掉一样疼痛,他注视着她低下去的头,发现辛萤好像在从他的笼子里逐渐飞远。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想要的妻子的标准我达不到。你也满足不了我对家庭的渴望,你们这种人,包括周书言,不会一直爱我这种拿钱就走的情人,”辛萤摊开手,“所以我就想和普通人在一起,过个简简单单的小日子就很幸福了。”
辛萤忽而抬起头,眼睛也红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呢?”
梁遇琮的胸口忽然像被一块重石砸下,他喉咙仿佛被人卡住,呼吸变得异常艰难。他皱起眉头,企图从血肉模糊的胸口捡出一两句能回应的话。但这种感觉太陌生,让他沉默了几秒,嘴中冒出两个模糊的字眼:“萤萤。”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我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让做什么我就不做什么。我们那会儿是金钱交易,现在又不是了,可是你还是想怎样就怎样,”辛萤还是难以克制的觉得有几丝难过,“以前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情人,现在又不是了。你如果真的喜欢我,为什么连自由都不肯给我。”
她静静地站着,沉默地等待两分钟,转头打开了门。
没说再见。
梁遇琮这次没有追出去,他站在原地,苍白的手指颤抖着收紧。对,辛萤早就想离开他了,她苦苦计划的就是飞离他的身边,到一片真正自由的天地。来到新西兰的这段时间他将她捆在自己身边,好像取得了相反的效果。她不会像以前一样顺从,而是更加坚定地下决心从他身边走开。
辛萤要抛下他了。
梁遇琮站在门内,静静地看着她走到阳光下,从开满鲜花的院子中穿过去。
他沉默地站着,凝视着她越走越远,口型是刚刚没能说出口的“生日快乐”四个字,直到她的身影消失。随着齐嘉的一声惊呼,他的身体蓦然向后倒去,像一堵破碎倒塌的墙,没有任何预兆地摔在木地板上。
第0094章 不忍
“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
柳笛仰头躺到辛萤公寓的沙发上,将手中的二手《道德经》倒扣在自己身前。辛萤正在吧台上给蛋糕做最后的装饰,教授要求今天下午将自己做好的蛋糕带到教室里去,她还差最后一步。
她一面调整着手中的裱花袋,一面抬头:“啥意思啊,笛笛?”
“意思是太在意某些事或者某个人就会付出代价,收藏积累太多贵重物品会带来意外的灾祸。”
柳笛将书扔开:“其实就是凡事要有度。某个社会学家做过一项调查,五年前的年轻人考虑的问题大多是另一半够不够爱自己,而现在的年轻人考虑更多的是能不能赚到足够的钱,这句话放在前者的情况更合适。”
辛萤点了点头,专心致志地将蛋糕做好:“哦哦。”
柳笛看着她,还是没能将那句话问出口。自从那天的绑架事件以后,辛萤就如愿搬回了自己的公寓住,梁遇琮竟然真的没再纠缠上来。柳笛有那么几秒钟怀疑梁遇琮其实是死了,因为以他的性格无论如何也不太可能对自己在意的人放手。这种挂路灯的资本家从血到心都是黑的,才不会放弃自己在乎的东西。
然而他真的没再来,搞得柳笛心里一阵阵发毛。
同时她也明白,要求辛萤完全对梁遇琮没感情也是不太可能的事。四年的时间,再怎么样也该有点情分,何况对当时的辛萤来说,梁遇琮是将她从泥沼里拉出来的人。少女情怀总是诗,一个青春懵懂的女孩,对自己的“恩人”产生一丝爱慕之情似乎也合情合理。
她走到吧台前,将手臂垫到桌子上:“萤萤,我下个周回国。梁遇琮让我负责预展的事情,我得回国处理,大概下下个月才能有空回来看你。”
蛋糕大功告成,辛萤将剩下的奶油挤到作废的蛋糕胚上,用叉子插起一块:“我等你回来,不过再过两个月新西兰是不是要从秋天进入冬天了?”
新西兰气候温和,冬季并不算太冷,但早晚天气仍然有点凉。
“嗯,没事,反正也不算太冷,”柳笛拿起另一个叉子插向纸盘上的蛋糕,“……我听说梁遇琮身上的伤挺严重,腹部的伤口还没完全好,手上就又挨了一枪。他上个周回国了,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
她随口说着,观察着辛萤的反应。
老天保佑,辛萤别为他伤心就好。
辛萤面色如常,只有收拾裱花袋时动作停顿了一秒。她平平淡淡地哦一声,将吧台上的其他餐具冲洗干净:“笛笛,我们下午去喝咖啡吧,正好在我上课之前出去转转,在家里闷死了。”
柳笛见她脸上没有伤心的神情,也算松了一口气:“好,就在你学校附近那家喝吧。上次陈越说有一个拿铁特别好喝,能好喝到哪儿去啊我看他就是为了约你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