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衿策马往前走了几步,尽管周围已经烧得不成样子,可她们来的时候,颜子衿便觉得几分熟悉,如今再细看后,顿时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长公主。

随后颜子衿伸手指了指前方的岔路:“往左走,就只有一条道,一直往前就到了。”

“原来是这样。”长公主不疑有他,立刻顺着颜子衿指的方向前行,颜子衿跟在后面,半晌,这才开口犹疑道:“殿下您,是受哪个故人所托?”

“如今我只是苍州绣庄的庄主,你现在叫我殿下我还有些不适应,就按以前的来吧。”

“是。”

山上吹来的风还带着些呛人的灰尘,长公主用手绢掩了掩口鼻道:“先皇尚在时,苍州曾经出了个大案子,他派了大理寺的人来调查,结果竟然都折在了苍州,只有一人死里逃生回去复命。”

这些事情算起来还比长公主早上几十岁,具体细节她也是在旁人口中知晓。

大理寺派去的人竟然在苍州出了意外,先皇雷霆大怒,连下三道旨意问罪苍州知府,众人都说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本就是冲着苍州知府而来,如今得了这般名正言顺的由头,自然不会放过。

然而人人都这么抱不平,却人人都不敢触怒天威,不等知府上奏解释,先皇便革了他的职,将家里数百人尽数判罪流放。

后来先皇似乎也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火,却大手一挥,下令,敢谈论此事者重罪责罚。

至于那案子,还有死在山匪手里的大理寺官员,竟就这么不了了之,无人敢提,就连抚恤,也是当时的大理寺卿暗中用了体己再多补偿一些。

“只是活下来的人,见兄弟白白死去,却连伸冤的机会都没有,一时气血上头,不顾朋友上司劝阻,便抛弃妻女,辞了官跑到这山上,混入他们之中,蓄意蛰伏等待时机报仇。谁知一待,竟然待了几十年,倒也颇有几分威望。

“他的女儿被托付给故友,后来故友赴任苍州知府,也将养女一齐带了来,谁知某一日知府小姐出门拜佛,回来中途遭了劫匪,被掳上了山。”

颜子衿倒吸了一口凉气,被掳上山的知府养女,在寨中蛰伏了几十年,颇有威望的人,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答案,然而她却只觉四肢冰凉,害怕得不敢确认,这时长公主在前方“啊”了一声,开口道:“找到了。”

颜子衿抬头一看,顿时如坠冰窖。

山崖处或许因为地势原因,并没有如山中那般烧得惨烈,只是半边青绿半边枯草,石碑也被熏黑了半截,好在并没有遮挡住上面的字叶知秋之墓。

长公主下了马,将准备好的祭品拿过走到墓前,此处刚被烧过,还便宜了她不用先清理杂草怕引起山火。

颜子衿站在后面,目光躲闪,不由得侧开头,等到黄纸燃尽,祭酒潵完,长公主起身拍了拍衣裙,垂目看着眼前的坟茔:“暂时只能这样,现在一时没办法修缮,等联系到她养父那边再说吧。”

“老知府还在?”

“已经不在了,她死后,老知府自觉愧对失踪的好友,没多久便突发暴疾去世。据我所知,如今只有一个儿子尚在,但认不认,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长公主说着提起篮子往回走,“也不知是哪个好心人替她弄了个墓,却连姓名都弄错了。”

“等下!”颜子衿猛地唤住长公主,“您说,姓名错了?”

“是呀,她随生父姓,叫玉知秋,哪里是什么叶知秋。”

0211 章二百一十

二百一十、

不知道颜子衿为什么会问起这个,长公主回头看向她,颜子衿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激烈,可此时实在是太过令人震惊。

迟疑了一瞬,颜子衿这才轻叹一口气道:“她……是顾临的母亲。”

长公主自然早已从巧婆婆口中知晓这些事,听得颜子衿这般说,目光便从她身上移到墓碑上,沉默半晌,这才摇头慨叹道:“孽缘。”

临走时,颜子衿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坟墓的方向,可到最后也没说什么,轻吁一声马儿跟上长公主。

只是并未如颜子衿所想的就这么下山去,长公主带着她走了另一处小路,两人从小路一直往下,竟顺着山脉去到了另一座并未被波及到的山上。

颜子衿从未来过这里,但见长公主轻车熟路的样子,也不说话,只默默跟着。

两人走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间,这才穿过一片茂林,林后隐着一处早已破败不堪的古刹,说是古刹,不过两间小房,被叫做正殿的,已经塌了一半的屋檐,被叫做侧殿的,已经被荒草填满。

房前有一处小池,池边用石头围了一圈半人高的栏杆,防止香客跌入池中,然而此时已经遍布青苔,池中漂浮着腐叶,潮闷得冒出腥臭味,看来早已是一滩死水。

勒马步入古刹,地砖久久无人清扫,踩在上面只觉落叶柔软,殿旁立着古钟,钟杵已经腐朽得只剩下摇摇晃晃的头部。

两人走到正殿处,大门破了一半,另一半摇摇欲坠,从外面便能看见殿中佛像,彩绘早已朽尽,只剩用泥草填埋出的残缺泥偶。

待走近些,却见殿中两块蒲团竟然是半新,像是有人来此置换过。

长公主先走上前,放下篮子,跪在殿前朝着佛像拜了拜,颜子衿也顺势跪在蒲团上,虔诚地双手合十。

“此处荒废了怕是有数百年,如今几乎无人知晓这里还有一处小庙,”长公主先开了口,语气轻柔,像是怕打扰到了谁,“这里葬着我的一个故人。”

颜子衿四处看了看,从进来到现在,她并没有瞧见半点像坟茔的存在:“既是故人,为何要葬在此处?”

“是她自己要求的,她说这里有菩萨,会宽恕她的罪。”长公主说着,却又哼笑一声,“她哪里有罪,明明是他们强加在她身上的。”

说完这才将祭品在蒲团前摆好,这样看着,既是祭拜,又像是供奉。

“我这人忘事忘得快,今后若还要上山,有你在,我也少花些寻路的时间。”

长公主笑着看向颜子衿,颜子衿听出来她的意思,低下头轻声道:“我无颜见她。”

“你口中无颜见的,到底是是顾见卿的母亲,还是绝望自尽的玉知秋。”

“二者都有。”颜子衿抬起头,想来长公主已经在巧婆婆口中听说了一切,她那时既然愿意全部告诉巧婆婆,自然也明白巧婆婆会告诉长公主。

“动心了?”

“毕竟‘千金易取,真心难得’,有人愿意真心相待,怎会毫无触动,但那又如何,我与他,仅此而已。难不成就因为顾临对我显露的几分真心,我便什么都不管不顾?”颜子衿说着却又垂下眼眸,“玉知秋直到最后也没有原谅,我明明也该如此,结果阴差阳错得了几分上天眷顾,被顾临护下,因此生出几分摇摆,我无颜面对她那般惨烈的死。可……可转念又想,她毕竟是顾临的娘,是我害死了她的儿子。

“顾临对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如今我也无从问起,可我尽管知道他对我比旁人多信任几分,这份信任本就难得,我却仍旧心安理得地加以利用,借此将地图送下山去。若要说起来,我父亲因他而死,他与他的父辈兄弟们也因我而死,我们……也算是扯平了。”

长公主听颜子衿说完,怔怔地看了她半晌,兀地噗嗤一声大笑起来,到最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颜子衿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用手绢擦去眼角泪水,长公主叉着腰笑着“哎哟”了几声,这才继续道:“前几日巧婆婆还跟我担忧,说你这又是念佛经又是整日闷闷不乐,是因为放不下顾见卿,情伤迷心,怕你想不开钻了牛角尖。我劝她别多想,她非要让我想办法,我哪里知道怎么办,我还想问问周娘子呢。”

“巧婆婆……倒是说对几分,我确实放不下顾见卿,但却不是因为这些,”颜子衿双手合十,看完眼前佛像,“我亲眼见着父亲被贼人围杀至死,见着兄长杀得浑身是血近乎力竭,见着母亲重伤昏迷,连带着腹中尚未出事的弟弟也危在旦夕,等想起来一切后,叫我如何不恨他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