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衿去到燕家时,燕小书还躺在床上休息,听见外面燕婆婆她们哭着喊“阿瑶”,连鞋都来不及穿,拄着拐光着脚跑出屋子。
燕婆婆和燕阿秀早已抱着颜子衿哭成一团,颜子衿虽早就预想到这个情况,可看着燕婆婆哭成这般,更是不由得想起了母亲秦夫人,一时间无数委屈涌上,也忍不住握着燕婆婆的手不住落泪。
“你一个小姑娘,怎得就遭了这么大的罪,我的儿呀。”燕婆婆越哭越心疼,看见颜子衿眉眼里此番凭空生出的忧愁,更是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勉勉强强止了一会儿泪,却忍不住搂住颜子衿哭起来。
燕阿秀哭了好一会儿,又怕颜子衿哭伤了心,又怕燕婆婆哭伤了身子,结果又见燕小书赤脚跑出屋子,连忙焦急开口道:“怎么不穿鞋子,被石子划伤脚了怎么办!”
颜子衿和燕婆婆这才停下眼泪看向燕小书,颜子衿见他光着脚,不由得快步上前,见他脚上绑着木条,又缠着绷带,一时心疼不已。
燕小书默默看着颜子衿,许久,这才笑了笑轻声道:“平安就好。”
一句“平安”,令颜子衿心里不由得一颤,她忍着泪看向燕小书道:“我这么久没回来,让小书哥哥担心了,如今你伤了腿,快回屋里养着。”
“不碍事,再养几天就可以下地了。那群山匪见我伤了,也没对我动手,有个年轻的首领只让人将我丢下山去,”燕小书笑道,“多亏在路边被同村的叔伯捡到,就送我回家来了。”
颜子衿听闻那一句“年轻首领”,神色微动,最后只是微微颔首不做声。
在燕家住了两日,燕婆婆听颜子衿说了事情经过,一时为她逃离贼窝口呼菩萨保佑,一时又为她被受困山洞火堆中心惊胆战,手指轻抚着她手背上结了痂的伤处,明里暗里落了好几次泪。
原想着见了燕家人心里会好受些,可还是觉得心里乱,于是颜子衿便要了些黄纸,说着要去江边祭拜家人,谢绝了燕阿秀陪同的打算,独自一人出了门。
如今颜子衿恢复了记忆,自然便没了什么亲人水难只剩下自己一人的事,那厚厚一篮子的黄纸,她将一大半部分烧给那一日被山匪受辱杀害的林府下人们,又烧了一部分给林秋儿的乳娘,最后将剩下的一部分尽数烧给了颜父。
蹲在江边看着燃烧着的纸堆,颜子衿发了好久的呆,这么多日过去,才迟迟地意识到一件事,不知不觉间,竟报了杀父之仇,就连那一日害她落水的罪魁祸首,如今也已伏诛。
大仇得报,可颜子衿却没有觉得有半分的畅快,反而有一种空虚的怅然,仰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些人就这么死了,甚至有可能他们临死前,说不定都没有想起这件事。
若是这般,她又如何告慰亡父呢?
站起身,颜子衿看着江面出神,那一晚江水刺骨的寒冷,哪里有半点似如今这般的平静无波。
落水后也不知挣扎了多久,这才勉强爬上岸来,颜子衿已经记不得自己当时上岸后,被燕小书他们救下之前遇到了什么事,越是想记起来,便越是有一种用力打在棉花上的无力。
到最后,颜子衿甚至开始有些自暴自弃,毕竟她想起来又如何,难不成跑去说自己才是真的颜子衿吗?
如今的情况是,颜家的“大小姐”稳稳当当地待在府中,她没有遭遇过这么多事清,落了水后就被人迅速救下,当晚便平平安安地回到家人身边。
那颜家小姐想来定是容貌与她极像,甚至脾气秉性也与她无二,这才不会让人生疑,甚至连……连颜淮都没有察觉到不对。
不过转念细细打算一番,即使他察觉到不对又如何,这么多人面前,到底是不认下,执着去找寻一个流落在外多日生死不明的女儿,还是认下当日就回到家人身边的小姐,对颜家来说,孰轻孰重,颜淮怎会不知晓?
不知怎的,颜子衿忽觉得有几分释然,便自顾自地安慰着自己起来。
明明以前还一边担忧着被人发现牵连颜家,一边纠结着该如何面对和颜淮那般复杂的感情,现如今好了,这些事都已经与她无关,她再也不用担心这些事了。
僵硬地抬手用绢帕拭去脸上的泪珠,苦笑了一声,颜子衿想着自己如今虽恢复了记忆,却也只能成为失了记忆的燕瑶,再也不能是颜子衿。
慨叹了一句世事无常,本想蹲下去将祭酒撒入江水,可江边忽地吹起一阵风,吹得纸堆打起了旋儿,连手绢也被吹落水面。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踩入水中,等到颜子衿俯身抓住绢帕时,江水已经漫过了她的膝盖,透骨的寒凉又一次传遍四肢百骸。
痴痴如泥偶般站在水中,颜子衿呆愣了许久,忽地咬紧手背,一声呜咽,泪珠儿落在身前的水面上。
颜淮不要她了,她回不去家了。
想着想着,又不由自主地往深处踏了几步,却忽听见身后传来陌生女子的声音:“江水冷,姑娘要拾手帕,怎么不去寻一根长点的木棍?”
0207 章二百零六
二百零六、
回过头去,便瞧着一个青衣素袍女子倒骑着毛驴,一条腿盘着,一条腿就这么随意晃着,挽着发髻拢着飞云冠,半边簪着碎花钗,两边鬓发垂在胸前,带着半只玻璃镜,双耳垂着珍珠明月珰。
女子拿着一卷书,毛驴身上还安着书箱和遮雨棚子,这么多东西搭在小毛驴身上,却不见半点疲累,还“咿咿”叫得欢快。
从毛驴身上跃下,女子走上前瞧了瞧颜子衿,又转身从箱子旁抽出一根柳木拐杖,上前走了几步,连鞋底也浸在水中,她将拐杖伸直递向颜子衿,见短了几分,便皱着眉扭了扭头部,那拐杖又伸长一些:“这棍子够了吗?”
颜子衿转过身,拐杖正好搭在她手心里的手绢上,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颜子衿忽地“噗嗤”一笑,连忙上了岸来:“我只是见这江景好,不由得多瞧了一会儿。”
“瞧久了,寒气入身,当心得风湿。”女子推了推玻璃镜,随后又叨叨说着,“今日天阴,风大,不宜祭祀,宜吃面皮汤?”
“啊?”
“我说今日适合吃面皮汤。”女子说完冲着颜子衿拜了一拜,“我是一个云游四海的旅人,一时看书入神误了吃饭时辰,结果才发觉水囊里空空,想向你讨几杯祭酒润润嗓子。”
见女子指了指地上放着的酒杯,颜子衿愣着啊了一声,又抬头看着她满脸“并无忌讳”的样子,想了一下,这才猛地又“啊”了一声。
“啊?”女子挑了挑眉,似乎并不理解。
“既然如此,反正这里离村子不远,不如歇歇脚喝杯茶,顺便替你将水囊装满。”
“好像也行?”女子似乎觉得这比喝几杯祭酒划算,便极为爽快的答应下来,将书卷丢回行李中,颜子衿收拾好东西,想着在外待久了燕家人担心,便提着篮子与她同行回去。
一路上颜子衿问了许多,主要是她见女子行在路上,不像身负功夫,又无人相护,就这么一人一驴,又听她说自己四海云游,颜子衿除了话本小说,从未听说过谁家姑娘独自一人在外,不免觉得好奇。
女子也不介意,便说起自己出门的缘由:“待得无聊,就想着出门了。”
“就这样吗?”
“就这样呀?想出门需要什么理由吗。”女子笑了笑,“大齐山丘谷地岂止千万,江河湖海不知几多,更何况还有大齐之外的天地,若真要寻了个理由才出得去门,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许多光阴?”
“大齐之外的天地?”
“楼兰的神山,北夷的镜女渊翡翠海,毕罗国的琥珀洞,还有暖风海的海底水晶宫等等,这些美景,岂是只看书便觉得满足的?”女子握紧双手放在胸前,极为畅快地长舒了一口气道,“若不能亲眼看到,那多可惜呀。”
“你都去瞧过吗?”
“自然都瞧过,我还在海上见过鲛人呢。”女子向颜子衿说着自己的见闻,尤其是她差一点被鲛人诱惑到海里的事,到最后看向颜子衿道,“若是心里烦忧之事太多,不如都抛开,去天地间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