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想说以后每天都这样用饭,想说马上回长安,马上成亲,到最?后只是笑了?下:“谢谢。”
暖锅的水汽袅袅升腾,隔在中间?,让她的脸缥缈又生动,裴恕恋恋地看着:“听说今日是集市的日子,等吃了?饭,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她总是不欢喜,总是愤怒哀伤,难得见她今天如此放松。是因为昨天他?们那番谈话吗?她心上的重压消除了?,如此明媚如此轻快,让他?心里?的爱恋成千百倍,不断萌生。
王十?六犹豫一下,很快点了?头?。军师府还没有消息,但不会错了?,一定?是薛临。出去看看也好,这里?的一切都凝聚着他?的心血,她也想好好看看,她最?心爱的人,是如何将昔日抱负,一一变成现?实。
半个时辰后。
大雪片刻也不曾停,集市上买卖的人无一不是两肩担着白,但这丝毫不曾减少赶集的乐趣,叫卖声?此起彼伏,那些时令年节的花果年货一摞一摞堆在摊位前,遮在油布大伞底下,沾了?雪片,越发显出热热闹闹的年味儿来,
王十?六慢慢走着,看着,唇边的笑意始终不曾消散。以往过年都是在南山,家?里?会到处装饰五彩绢花,会把新生发的青松翠柏移栽到盆里,摆得满院子都是勃勃的绿色。薛临还会养很多盆水仙花在窗下,花开?时一簇簇白花黄蕊,被屋里?的暖气一烘,连头?发丝儿上染得都是一股子香。
南山的年是欢喜温馨的,但她极少下山,却不知道俗世的年,竟然能热闹到如此地步。
满耳朵都是讨价还价的声?音,满眼都是新奇的货物,一块圈出来的空地摆着许多笼子,装着各色鸟兽,王十?六刚刚走近,一只八哥便叫了?起来:“小娘子万福,小娘子万福!”
王十?六笑起来,停在笼子前,伸手摸了?摸八哥的脑袋。
裴恕在一家?书肆前停步,门前应景摆着明年的黄历,新刻的灶王爷和其他?鬼神图画,门内的书架上密密堆垒,却有一些拓印的碑帖。他?向来习惯收集此物,抬眼看见王十?六还在逗那只八哥,便伸手拿起一本翻看,看得入了?神,不知不觉走到书肆里?面,余光忽地瞥见架上一本翻开?的书。
是图,图中一对?男女衣衫半褪,肢/体交a缠,却是本春宫秘戏图。
裴恕心里?一动,不自觉地,又看一眼。
“客人好眼光,”书肆东主连忙跟过来介绍,“这是新出的秘戏图,长安的丹青名手做的,描画细腻,栩栩如生,招式也是极新鲜少见的,客人买回去,闺房之中包管能大杀四方。”
裴恕淡淡看他?一眼。
久居上位之人的威压无声?袭来,况且他?仪容相貌原就偏于端肃,店东心中一凛,不敢再说,讪讪地退到边上。
裴恕放下碑帖,脑中翻来覆去,只是那匆匆一瞥的画面。男子坐在榻上,一条腿屈起,一条腿放下,女子背朝他?坐在怀里?。这样也行?他?于此道素无研究,却也听说过,床笫之间?,招式是极多的,一个新奇的招式,带来的欢愉或许就是数倍。
耳根上突然有点热。那夜他?做得如何?她不等天亮就走了?,他?一直很怀疑是自己做得不够好,颇有些耿耿于怀。想来即便天资聪颖,也需得勤学苦练才行,这道理既然在学业上讲得通,在这件事上必定?也讲得通他?该当?博学广闻,多些积累才行。
有心买了?,然而那书肆东主似乎是畏惧,一直躲在后面不敢上前,况且她还在外面,若是让她看见了?,成何体统。裴恕犹豫着,委决不下的功夫,王十?六笑着跑进来:“你买了?什么?”
让他?心里?突地一跳,本能地掩饰:“没什么。”
牵着她往外走,王十?六还在笑:“那边竟然有卖玄豹的,好俊的豹子!”
“你若是喜欢,我去买来。”裴恕说着话,忍不住又向书肆里?看一眼。
那本图,确实新鲜。或者得空让侍卫来买?不行,这种事,如何能假手于人。要么就先走,找到机会再悄悄过来买了?。圣人云学而不厌,想来夫妻敦伦,也该遵循这个道理。
“我要那个做什么?养起来怪麻烦的,”王十?六嗤的一笑,转过脸来看他?,“不过,我买了?那只八哥,还有好多新奇的玩意儿。”
她眼波流转间?,似将漫天的雪色都收了?进去,明媚无双,裴恕心里?一热,柔情似藤蔓,密密发生。她今日,真是欢喜啊,他?极少见她如此欢喜,但愿从今往后,能让她日日都如此欢喜。
雪还在下着,落在她衣上发上,裴恕轻轻拂掉,心里?暖洋洋的,似泡在一池子温泉水里?,说不出的愉悦轻快。侍卫们跟着身后,提着大包小包她买的年货,从今往后每一个新年,他?们都要这么过。
回到客栈已经是近午时分,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等在门前:“是王女郎么?仆是军师府的书吏,军师遣仆来回复女郎,微躯有恙,已闭门谢客多时,不能与女郎相见,请女郎见谅。”
八哥还在叫,一声?一声?,小娘子万福,王十?六从云端跌落,觉得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不肯见?是薛临吗?为什么不肯见?
“观潮。”裴恕看见她单薄的身子晃了?晃,怕她摔倒,连忙扶住。她脸上的欢喜一下子全都不见了?,孤独哀伤,喑哑着声?音:“他?看了?名刺吗?他?知不知道我是谁?”
“知道。”书吏没再多说,拱手作别,“仆还要回去向军师复命,告辞。”
雪越落越急,她睫毛上沾着白,凝成冰花,裴恕觉得心脏的地方一阵阵锐疼,不是因为受伤,是因为她,这么难过。沉声?道:“留步。”
书吏应声?停步,裴恕回头?:“请转告林军师,裴恕请见。”
王十?六沉默着,看着书吏波澜不惊的脸。他?并没有惊讶,看来他?他?早就知道裴恕的身份,那么军师,肯定?也知道。
是薛临吗?不是的话,为什么会有早晨的饭菜,会有他?说过的施政方略,会有那套马具,那些字帖?是的话,他?为什么,就是不肯见她?
“放心,”裴恕低着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让你见到人。”
他?是为着私事来此,原本并不准备亮明身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只要能让她欢喜,便是再多麻烦,他?也愿意。
王十?六心里?一酸。若是他?知道,她要他?找的是薛临,他?会怎么样?喃喃地:“谢谢你。”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裴恕想问,对?着她哀伤的脸,话又咽下。她是在找薛临吗?她与薛临,究竟是什么关系?
半个时辰后。
客栈前车马煊赫,节度使李孝忠亲自到访:“裴翰林远道而来,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两?下见了?礼,李孝忠四下一望,笑道:“客栈太简陋了?,某已经命馆驿收拾了?两?个洁净院子,还请翰林移驾过去。”
“下官是为私事而来,原不该惊动李节帅,更不能占用公?务之所,”裴恕婉言谢绝,“下官仰慕林军师已久,想面见军师,当?面向他?请教,不知节帅能否安排?”
屏风后,王十?六心跳快着,按捺着性子等着,听见李孝忠叹了?口气:“军师身体欠佳,入冬以来汤药不断,已经许久不曾出门了?。”
王十?六心口处蓦地一疼,那把刀,穿透薛临的胸膛,又刺伤了?她,他?是因为这个,才不肯见她吗?
“不过,”李孝忠话锋一转,“翰林既然提了?,无论?如何,我都会安排,翰林等我的消息。”
王十?六松一口气,从屏风边缘,看见裴恕沉沉的目光。
过午之后,李孝忠传来消息,军师已经答允,请诸人前往军师府见面。
地上的积雪已经有几寸厚,车轮碾过,吱吱呀呀的响声?,王十?六开?着窗,心里?如同油煎,始终紧紧望着前方。
“观潮。”裴恕自马背上俯身,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