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又怎么能不痛苦?原是要安慰他,此时却情不能自已?,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我时常在想,假如我……”
假如能早点向王焕服软,假如她没去南山,薛临就不会死?了。
她的声音哽咽着,停住了,裴恕本能地觉得她有话没说,然而此时,也根本想不了那?么多?。在依恋与怜惜中?一遍一遍,吻她的泪,吻她的眼睛,努力想要安抚她:“不是你的错。”
多?少压抑,多?少痛苦,是被眼泪带走的,还是被他的吻带走的?王十?六说不清楚,一低眼时,看见他微红的眼梢。他也很难过。让她脱口说道:“也不是你的错。”
裴恕怔住了。错愕之后,突然哀恸到了极点。
他也知道,不是他的错,但他又怎么能够不责怪自己?妹妹为什么自尽?因为畏惧人?言,因为母亲的遭遇,让她从小比着女?则约束自己,不敢多?行一步,多?说一句。他早就知道不该是这样,但总是太忙,总觉得以后还有时间,于是也并没有好好跟妹妹谈谈。
假如他能早些解开妹妹的心结,假如他能亲身护送妹妹去洺州,妹妹是不是,就不会死??
在极度的痛苦中?,紧紧抱着王十?六:“都怪我。她遇到乱兵,为保贞节,自刎而死?。”
流了那?么多?血,身下的泥土都有几?寸是红的。那?时候,该有多?疼?
王十?六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还有一点湿,落在她脸颊上,手心里,让她后知后觉意识到,是他的泪。
心一下子软到了极点,紧紧搂着,轻轻吻他:“不是你的错,那?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
“不。”裴恕挣脱她,抬起了头。
王十?六看见他的眸子,像南山那?夜,亮得惊人?,他慢慢地,一字一句:“绝不该是无辜之人?去死?。”
让她心头有片刻的迷茫,许久,王十?六低了头:“如果,是为了很重要的事情呢?”
譬如她为了薛临。死?没有什么可怕的,如果能得偿所愿。
“除了为家为国,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你放弃生命。”裴恕慢慢说道。
妹妹畏惧人?言,畏惧再给裴氏带来羞辱,选择了自尽。可贞节,难道就是用来惩罚女?子的吗?!一个女?子遭遇了不幸,该当?作乱之人?受惩处,如何能将所有的指责,横加于无辜女?子?
“裴恕。”王十?六咀嚼着他的话,心里乱到了极点。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几?次提到死?,他的反应会那?么强烈。可她,马上就要死?了,到那?时候,他会怎么样?
“观潮。”裴恕埋在她怀里,靠在她膝上,声音低低的:“答应我,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生命。”
王十?六垂着眼,说不出话。
第48章 第 48 章 跳崖
五更鼓响时, 王十?六依旧不曾合眼。
耳边反反复复,只是裴恕的话,答应我, 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生命。
也许是很早就知道自己活不长, 也许是这半年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意的人一个个死在眼前, 她对?于死并没有太多畏惧, 甚至觉得, 那是解脱, 是她回到家?,找回从前时光最?好的办法。可他?说,不要死。
若在从前,她不会理会他?说什么,可这些天, 不一样了?。在她自己不觉察的时候,裴恕已经悄无声?息地, 在她心里?留下了?羁绊。
冷得很, 厚厚的被子也挡不住寒气, 王十?六裹着氅衣下了?床,听见窗外簌簌不绝的声?响, 推窗一看,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屋檐地面,目力所及, 皆是白茫茫一片,雪大得很,檐前都堆了?厚厚一层,寒气扑面而来, 彻夜未眠后混乱的头?脑一阵清醒,王十?六默默地看着。
裴恕说,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放弃生命。可是,不一样的,薛临是因为她遇难,为救她身死,她又怎么能薄情负义,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在地下?如今仇人她都已经杀了?,了?无牵挂,她该当?去找他?,黄泉之下,依旧有她的家?。
“娘子怎么起这么早?”周青踏雪而来,提着一炉烧好的炭,“冷得很,我才去厨房要了?些炭。”
是啊,冷得很,这样的天气,裴恕还带着伤,更难熬了?。王十?六吩咐道:“你看看裴恕那边有没有,给他?也送些。”
周青怔了?下,声?音便低下去:“是。”
他?低眉垂眼往近前走,王十?六看出他?的失落,心里?突地一跳,只是一炉熟炭,她立刻便能想起裴恕,她现?在,真的是了?无牵挂吗?
因着下雪不方便,这天的朝食便由客栈的仆役送到各人房里?食用,王十?六得到的是一个羊肉暖锅,一份鲜肉馄饨,又有配暖锅的菘菜、萝卜等物,从前在南山时,若是下了?大雪,她总喜欢这几样,汤汤水水的吃下去,从胃里?到身上都是暖和。
随口问道:“青奴,是你吩咐厨房做的?”
“不是,”周青顿了?顿,“我早上忙着要炭要热水,并没有吩咐厨房做什么饭。”
王十?六心里?一跳,抬头?,看见周青同样悲喜交加的目光。答案仿佛呼之欲出:是薛临,除了?他?,还有谁知道她爱吃这些,还有谁会一大早张罗着,给她送来这些?
哽咽着:“青奴,你也这么想的,对?不对??”
“娘子,”周青红着眼梢,“很快就能知道了?。”
是啊,很快就能知道了?,她已经给军师府递了?名刺求见,之前薛临不肯露面,也许是知道她跟裴恕定?了?亲,也许是有什么苦衷,最?坏的猜测是薛演恨王焕杀了?薛演,他?们中间?,隔着杀父的深仇,所以不肯见她。但,她会跟他?说明白的,那个婚约不算什么,她从来都没想过嫁裴恕,薛临会原谅她的,她已经杀了?王焕,她为他?报了?杀父之仇。
很快了?,她马上就能,见到他?了?。
“观潮,”裴恕推门进来,“我们一起用饭吧。”
侍从带着他?的朝食,一一在案上放下,裴恕看着王十?六明媚的脸。她的眼睛那么明亮,带着欢喜,眼梢都飞扬起来,她眼皮上、脸颊上都是柔润的红,像最?清艳的花瓣,让他?的心情一下子缠绵,又一下子轻快,她很欢喜,于是他?,也跟着欢喜起来。
在她对?面坐下,轻声?道:“观潮,夜里?睡得好吗?”
“很好。”王十?六看着他?,欢喜之中,突然掺杂了?歉疚,她马上就要见到薛临了?,他?说娶她,可她绝不可能嫁给他?了?,“你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不疼。”其实还是疼的,但她这样眼波轻轻一扫,什么疼都消失了?。裴恕带着笑,从自己的朝食里?夹了?一块松子糕递过去,“你尝尝这个,蒸得很松软。”
王十?六便把馄饨夹了?一个给他?:“这个馄饨也不错,你尝尝。”
裴恕顿了?顿。把自己碗里?的食物分给对?方,这样的举动并不合规矩,但她这么做,他?却欢喜极了?,细细吃了?,满口都是鲜味:“很好吃。”
“还有这个,”王十?六又夹了?一筷子刚涮好的菘菜,“难为他?们找到这样新鲜的菘菜,又脆又嫩。”
她眼梢翘起来,嘴角也是,她很欢喜,这欢喜感染着裴恕,让他?飘乎乎的,似踩在云端里?:“观潮。”
“嗯?”王十?六抬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