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长伴君侧,他对这位天子的脾气?总还摸得着几分,嘉宁帝看?似醉心修行,不问政事,但朝堂上?下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耳目。与其隐瞒,不如亲口?上?奏,宜安郡主近来频频行动,这位陛下看?似不言语,心里?未必乐见。

香烟缭绕,殿中一片祥和,许久,嘉宁帝开了口?:“朕听说,你撤了京兆府的差役?怎么,你就不怕王十六再来纠缠你?”

裴恕心中一宽。如此发问,便是不准备再追究了。“臣还有一事禀奏殿下,臣要成亲。”

“哦?”嘉宁帝抬眉,“你该不会说,是王十六吧?”

不错,是她。再不合适,再不明智,他做的事,他必定?会负起责任。裴恕抬头:“正是王十六。”

脑中有一刹那闪过她苍白的脸,这一次,她玩得太过火,他会娶她,但他也绝不会任由她摆布。

晾一晾她,等她急了,自然会来找他。

崤函古道。

王十六定?睛看?了一会儿,认出来人是王存中。

姐弟两个虽然只在洺州时见过一面,但她一直记得他的模样。意外着:“二弟,你怎么来了?”

“母亲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王存中看?着她,比上?次见面又瘦了许多,她过得很不好。

进奏院连日传信回魏博,道她在长安受了羞辱,又被裴恕问了不敬之罪,押返洺州。母亲心疼得吃不下睡不好,于是他借口?练兵,私下过来接她:“我带了一辆车。”

知道路不好走,她又带着伤,所以提前准备了防滑减震的车子。王存中扶起王十六:“我送你去?洺州。”

“不,”王十六回头,“去?魏博。”

长安,裴府。

“什么,你要娶王十六?”裴令昌惊诧之下,说话都有点磕绊,“你,你,你是不是弄错了?”

“儿子没有弄错,”裴恕沉声,“儿子要娶的,正是王十六。”

方才在宫中,嘉宁帝的反应虽然比裴令昌冷静许多,但也不是不惊诧。许是出于对这个亲手提拔起来的臣子的关爱,还隐晦地提醒他,若是一意孤行,则前途堪忧。

“你糊涂!”裴令昌到这时才不得不信,怒到了极点,“那么个粗鲁野蛮的女人,你怎么能娶她!”

裴恕顿了顿:“成亲之后,儿子自会管教约束。”

“她举止放荡,追着你从洺州跑到长安,全不知道廉耻,”裴令昌激怒之下,越说越难听,“她娘失身于贼,连她自己也不一定?是王焕亲生?,这种不知廉耻,败坏名节的女人,你娶她,就是污秽裴氏门第,我绝不答应!”

半晌不听裴恕回应,裴令昌抬眼,他一张脸冷若冰霜,幽深凤目却像淬着火,冷冷看?着他。当年那些人逼杨元清自尽时,他曾见过裴恕这番模样。裴令昌心里?一凛,听见裴恕冷冷说道:“裴氏的门第,岂是系于女子的名节!”

他不再多说,转身离去?,裴令昌气?得跳脚:“逆子,逆子!”

裴恕走出住院,唤过书?吏:“备婚书?庚帖。”

等诸事齐备,她必定?,也该回来找他了。

一天两天三天,第十天时,王焕为魏博节度使的任命正式颁下,裴恕也收到消息,王十六已经回到魏博。

啪一声,信函重?重?拍在案上?,裴恕抬眼,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

她好像,真的没打算,回来找他。

第34章 第 34 章 我娶你

冬月里接连下?了几场雪, 官道上的积雪堆了厚厚几寸,莫说行人,连鸟兽也看不见几只?, 到了午后积雪融化,路上又成了一片泥泞, 更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了。

没有人来, 公事自然也少, 潼关驿的几个驿卒闲来无事, 坐在院门前晒太阳,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近来的新闻:

“听说近来圣人有点不待见宜安郡主,小寒那天宫里开宴,都没让她去。”

“谁说不是呢,听说连潞王都有点受牵连,看了圣人脸色呢。”

“那建安郡王立储的事, 是不是没指望了?”

你一句我?一句正说得起劲,突然听见远处有动静, 却像是车马的声?音, 一个驿卒懒洋洋起身, 笑道:“这鬼天气,该不会还有人赶路吧?”

话音未落, 早看见一队人马正沿着官道往近前走, 离得远看不清楚,然而最前面的人公服官帽, 必然是名官员,连忙招呼同伴:“快去通报,好像有上官来了!”

那队人来得快,没多久就到了近前, 驿卒看清楚了最前面几人是仪仗,跟着是侍卫,中间一人紫衣官靴,面如冠玉,但?年纪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什么人这么年轻就能服紫?连忙挺得笔直候在道边,以为?他们要进驿站休息,谁知人马不停,飞也似地从门走过?去了。

“看来是有大事啊,好大的阵仗,”一个驿卒忍不住问道,“就是不知道那位上官是谁,这么年轻就能服紫?”

“是裴翰林,”却是驿丞赶出来接了一句,“王焕封魏博节度使的任命下?来了,裴翰林亲身过?去颁旨。”

“他就是裴翰林?”几个驿卒一齐惊讶起来,“这样年轻,这样相貌,这样的气派,怪不得长安都唤他裴郎!”

几个人一齐目送着,但?见队伍踏着泥泞走得飞快,泥水溅得老高,连障泥上都糊着厚厚一层,大冷的天气,差事又辛苦,以裴恕的身份竟然亲力亲为?,当真是极难得了。七嘴八舌又赞扬起来:

“裴郎真是忠心为?国,这种鬼天气,竟还亲自办差!”

“可不是嘛,这一去过?年都未必回得来,公而忘私,真真让人敬佩呀!”

“听说圣人早就有意?拜相,是不是这趟差事回来,朝中就要多一位相公了?”

队伍已经走得远了,这些议论猜测,裴恕并没有听见,举目望着前方,眉头始终不能舒展。

他也是前几日才?突然反应过?来,为?什么那夜之后,王十六再?没有了消息。

她并不知道,他打算娶她。

从前提起婚事,他把话说得太绝了。她表面上看起来不在乎,但?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娘子,母亲没了,父亲又是那样的人,也许正是为?着这个原因,她每每装作不在乎,甚至跟他说,从没想过?嫁他。

但?她心里,其实?是很在乎的吧。那夜发生了那种事,也许并不是她的预谋,也许她只?是想亲近,却一不小心越界,事情来得突然,超出她的掌控,她又害怕他不肯娶,所以才?一走了之。

前面道路上郭俭探过?路径,逆行而来:“郎君,往前一百多里地全都结了冰,要不要通知地方官员,组织力伕铲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