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越乱越近,最后在床边停住,他一动不动站在床前,王十?六闭着眼,但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看着他,他的呼吸有点沉,一下?一下?,在暗夜里听得分?外?清楚,他慢慢弯腰,伏在床前。
浑身的毛孔都?炸开了,王十?六极力保持着平静,在被子里握紧了簪子。戳眼睛?或者太阳穴和咽喉?先前薛临教过她,这些都?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假如?他敢用强。
他却只是伏在那里,许久,王十?六听见他带着苦涩,喑哑的语声?:“观潮,你明明都?记得,为什?么对我这么绝情?”
王十?六怔了下?,他冰冷的手轻轻挨着她被子的边角,他一句话说?完便没再做声?,床铺有微微的颤动,让她有些疑心他在极力压制着感情,以?至于身体都?在颤抖。
许久,才听见他叹息着,低低又道:“观潮,我该拿你怎么办?”
思绪有片刻恍惚,王十?六沉默地闭着眼。卑鄙的裴恕她能对付,狡诈的裴恕也能,但现在这个孤独哀伤的裴恕,让她突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
“前世明明我们才是夫妻,是你先找上我,”裴恕慢慢说?着,有些疑心她没睡着,但她一向并不很能沉得住气,现在这么安静,又让他觉得她是睡着了。没有了顾忌,藏在心里许久的话在这寂寞孤独的夜里,终于说?出了口,“假如?重来一次只是为了拆散我们,为什?么还?要重来一次?”
想不通。他们前世明明那么美满,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重来一次却成?了仇人?“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我们明明那么恩爱,我们连生?死都?可以?追随,为什?么重来一次,就变成?这样?”
床边的轻颤变成?了更大幅度的颤动,王十?六闭着眼睛,许是他的痛苦太过真实,让她不觉也开始问,为什?么要重来一次?
很小的时候她曾听过一次讲经,道是有放不下?的心愿,或是不曾偿还?完的债,两个人便会在下?一世继续牵绊。她并不相信这个说?法,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若每一世都?与?上一世相同,有什?么必要轮回?她从来都?很明确自己的心意,她这辈子,只要薛临。
“观潮。”裴恕摸索着,隔着被子来找王十?六的手。
找到了,手心覆住,就好像握着她的手一样,前世那些片段里,他们总是这么亲近。“对我好点,求你了。”
王十?六浑身僵硬着,一动也不敢动。他的语声?如?此哀伤,她从不曾想过强硬卑劣如?裴恕,会对她说?这种话。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会发现,连她也不会,那些不能与?人言说?的软弱和妥协,便在此时尽数倾吐:“若你实在放不下?薛临,等我们成?亲以?后,我可以?,可以?让你们……”
他不说?话了,王十?六突然有点想知道,他准备说?什?么。
许久,听见他长叹一声?:“观潮。”
像是从心肺里呕着血,发出沉重粘涩的唤声?,王十?六有片刻的恍惚,就仿佛从前也曾听他这么唤她似的。
他不再说?话了,只是伏在那里,隔着被子握着她的手,王十?六另只手藏在身侧紧紧攥着簪子,手心里出了汗,滑溜溜的有些怪异,他没有走,她便也不敢动,觉得疲惫,身体僵硬着,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这一次,梦见了许多之?前不曾见过的片段。
梦里是南山别业,她和裴恕一起为薛临扫墓,清明时节,草长莺飞,裴恕扶着她,双双跪在薛临墓碑前。
下?一个画面里她的年岁长了一些,在连绵不绝的雪山底下?等待裴恕,他刚从山上回来,两鬓带着冰霜,欢喜着将孔公孽交在她手里。
她看到了孩子,刚出生?的女婴,裹在大红的襁褓里,裴恕抱着给她看,她笑得那么欢喜,眼角有浅淡的皱纹,她那时候,是几岁?
接下?来的画面里她鬓边有了白发,裴恕也有,他们的女儿亭亭玉立,初初长成?少女的模样。她已经缠绵病榻很久了,裴恕带着她搬到了雪山附近,但她的好运气都?用光了,他没能再为她找到孔公孽。
她抚着裴恕的脸,向他说?着什?么,梦里没有声?音,但王十?六本能地知道,她说?的是:“裴恕,我要走了,你好好过。”
他不肯放她走,死死握着她的手,但肉体凡胎,又如?何能跟天命抗拒呢?她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裴恕枯坐在她身侧,槁木死灰一般,久久不曾动过。
后面的画面快得很,她看到许多山河,看到了无数佛寺道观,裴恕一直在这些地方出入奔波,他素服素冠,持斋茹素,不停地祈祷着什?么。再后来,他们的女儿出嫁了,他进了山,再没有出来。
他坐化在蒲团上,身侧放着焚烧的青词,他用阳寿换她重活一次,无病无灾。
王十?六睁开了眼睛。窗外?有斜斜映进来的晨光,天已经亮了。裴恕趴伏在她床边,手依旧隔着被子,握着她的手。
似是被她惊动,他睁开了眼睛。
王十?六低眼,对上他幽沉的凤目。
第107章 第 107 章 if线番外……
王十六一动未动, 定?定?看?着裴恕。
他?也梦见了吗?那些陌生的,太不真实的片段。他?们?两?个向?来?都?会梦到同样的影像,这次应当也不例外, 也许他?马上就会像从前那样咄咄逼人,追问她?看?见了吗, 知?道他?们?前世?有多么亲密了吗?
王十六下意识地?戒备着, 可他?什么也没说, 就那样从低处望着她?, 他?眼?中有疲惫, 有恍惚,许是她?看?错了,总觉得?还有些软弱。
可裴恕,怎么会软弱?从他?突然闯入,打?碎她?的生活之后, 他?一直都?是强硬的,蛮横的。王十六转过?脸, 看?见青色绡纱帐子上扶疏断续的番石榴花纹, 蓦地?想起其实她?看?见过?很多次裴恕软弱的模样, 在那些梦里。
梦跟现实,总归是不一样的吧。
“醒了?”裴恕慢慢起身, 掸了掸发皱的袍角。
跪伏了一夜, 腰腿酸麻得?厉害,要扶着床沿才能站稳, 她?背朝他?默默望着床里,蜜合色衫子上银线绣着雀鸟,这些天她?为了防备他?都?是合衣睡的,这种绣银线的布料睡觉时其实并不舒服, 她?皮肤娇嫩,很容易硌到。
微低了头,轻声道:“以后穿那些没有金银线的衣服才好。”
等进了京成了亲,她?喜欢这样明艳的衣服,便多做些给她?,左右那时候也不需要和衣而睡,防着他?了。
“你出去,”王十六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些,他?问完这句便不再说话,反而让她?心里的疑惑更加深重:那个梦,他?也看?到了吗?他?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是没有问她??“我要起床了。”
“我叫她?们?进来?服侍你洗漱。”裴恕转身离开,穿过?屏风,拉开了门。
侍婢们?进来?服侍换衣净面,王十六听见越来?越远的脚步声,裴恕像往常一样回避,独自去耳房那边洗漱更衣了。
他?一个字也没问,反而让她?心里的疑惑怎么都?不能放下,他?到底有没有梦见那些?若是梦见了,为什么没有追问她??若是没梦见,可他?们?从前都?是一个人看?到了,另个人也会看?到。
镜子里映出裴恕的脸,他?已经洗漱完毕换好了衣衫,伸手?接过?侍婢的梳子:“退下吧。”
他?要给她?梳头,这些天里雷打?不动,每次都?是他?给她?梳头,王十六不懂他?为什么有这个嗜好,又突然想起那些关于前世?的片段里,也有几次他?给她?梳头的画面,也许嗜好之类虽经转世?,也依旧会保留吧。
“昨夜睡得?好吗?”裴恕从镜子里看?着她?,轻声问道。
王十六心里一紧,本?能地?觉得?他?要追问有没有梦见了,犹豫了一下:“还好。”
一颗心悬着,忽然有点不知?道他?若是问了,她?该怎么回答,但他?却没有再追问,给她?梳通头发盘好发髻,伸手?拿了螺子黛:“要画眉吗?”
“不要。”王十六起身,“我去看?看?青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