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走动?走动?,”裴恕起身,伸手来扶她,“若是体力不支,我扶着你。”

王十六急急躲开,他没再勉强,她却也因此生出?恐惧,若是不顺从,他便又有借口碰她。扶着床柱站起,在屋里慢慢走动?,四周安静得?很,初冬的天气,连鸟雀都是噤声。

这时?候,薛临在哪里?

步子突然就迈不动?,心里酸涩到极点又不能被裴恕发现,王十六转过脸背着他,沉沉吐着气。

天已经冷了?,薛临有没有添衣,有没有吃饭?他身量高,囚车却是低矮狭窄,他不得?不弯腰站着,这么多天了?,腰疼不疼?

裴恕听见了?她突然沉重的呼吸声,她背朝着他并不能看见脸,但她薄薄的肩微微耸动?,让他意识到,她可能哭了?。

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她立刻又转向另个方向,低了?头,肩膀凑了?下,裴恕知道她是在擦泪,她为什?么哭,想起薛临了?吗?

让他的妒意和着怜惜千百倍地?增长?,裴恕拦在她面前:“时?辰不早了?,该休息了?。”

她眼?梢红红的,果然是哭过,但她没有抵抗,只是沉默着点头,裴恕压下心里的不甘。

也好,只要她不做得?那?么明显,他也可以装作不知道。

侍婢送来热水等物,王十六胡乱洗了?,余光瞥见裴恕退了?出?去,他总算还要脸面,知道这个时?候,不好留着不走。

四周没人,便趁着洗脸的功夫落了?几滴泪,待洗好时?,便也擦干了?。侍婢提着用过的水走了?,屋里安静下来,王十六长?长?吐一口气,拆开发髻,拣了?把梳子慢慢梳篦着头发。

梳齿按压着头皮,不轻不重的力度,惶恐,思念,恨怒,都随着这单调重复的动?作被慢慢抚平,屋里一应摆设都无,连镜子都没有,王十六便只是对着窗,一下一下,慢慢梳着。

身后蓦地?有极细微的动?静,有人无声无息,来到近前。

第103章 第 103 章 和离

王十六没有回头, 但本能地知道,是裴恕。

浑身的汗毛一下子炸开了,深更半夜, 他居然在这时候,进了她的卧房。

她并非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 很清楚这行为意味着什么。极力控制着恐惧和愤恨, 听?见他迈着缓慢的步调来到身后, 拿走了她手中?的梳子。

他开始为她梳头。梳齿细密, 轻轻按压过?头皮, 顺着发丝向下,原本该是放松的时刻,却让人浑身都紧绷着,王十六强忍住叱骂的冲动,目光四下逡巡, 寻找趁手的器物。

假如他敢碰她。杀了他!

裴恕慢慢梳篦着,厚密凉滑的头发握在手里, 踏实, 安稳, 在那些关于前世的片段里,他曾数次看见自己为她梳发,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也就怪不得前世之时, 他那么喜欢为她梳发。

缭乱的心?绪随着这简单重?复的动作安静下来,裴恕嗅到了她头发里, 颈子里丝丝缕缕淡淡的香气,让人心?旌动荡,忍不住想?要靠近,更靠近一点。

脸越来越低, 自己也能感觉到呼吸拂着她的后颈,在皮肤上受了阻挡,返回来时,便带了她肌肤的香气。她很紧张,肩膀僵硬着,凑近了还能发现微微有点颤抖,弄得那些衣衫的皱褶也跟着洇出细长的纹路,她紧张,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想?起了他们?的从前?

裴恕无法确定,慢慢的,自发根处,将她的头发全?都攥住。

手指蹭到皮肤,王十六屏住了呼吸。紧张到极点,手心?里出了汗,粘粘的让人发怒,焦躁,又不得不隐忍,目光在这时候,落在案头不远处的银烛台上。

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不知道重?不重?,砸下来时,能不能砸死人。

“观潮。”裴恕低低唤了一声。

手指挨着她后颈上的皮肤,暖暖的,发根丝丝分明,留下令人心?颤的销魂。这样的良夜,这样和她独处,从前一定是欢喜圆满的吧?这一世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为什么不是他先遇见她?

手掩在袖子底下,王十六不动声色,向烛台靠近。

他却没有再进一步,慢慢地又开始梳头,梳通了便放下梳子,往前又凑近些。

王十六指尖碰到了烛台,凉滑的一层朱漆,内里是木头,轻飘飘的,大约打不死人,但也比什么武器都没有强点。

裴恕用手指将头发分成几?绺,开始梳发髻。

从不曾做过?这些事,然而一旦握着她的头发,记忆便像流水一般涌出,轻车熟路,便盘了一个女子的发髻,就好像他曾经做过?无数次一样。

终是忍不住问她:“观潮,你还记得吗?我从前总给你梳头。”

王十六身体紧绷着,恍惚感觉到他的手指蹭着头皮握着发丝,快而轻柔地将一头黑发盘成了发髻,他伸手来拿案上的钗子,许是他语声太轻柔,她有片刻功夫也觉得这一刻似曾相识,似乎也曾在这样的夜里,他拿着牙梳,给她梳着头发似的。

裴恕小心?地用簪子固定,端详一端详。

完全?没有错,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不然他怎么无师自通,会梳女子的发髻?哀伤突如其来,裴恕强压下喉咙里的涩意,低声道:“观潮,你真的全?都不肯回顾?”

王十六缩回了手。这烛台太轻,根本没用,他肯定是诸般事情全?都计划好了,没有给她任何机会。

簪子抽开,刚挽好的发髻又散落下来,王十六没说话,听?见裴恕越来越沉,涩涩的呼吸声,让她突然有点疑心?他是在哭。

但他怎么可能哭。他用尽卑劣手段拆开她和薛临,囚禁了她,他心?满意足,怎么会哭。

“观潮,”裴恕看着层层盘好的发髻又落了一肩,收起情绪。

她不肯回头,沉溺于往事不能抽身的只?有他独自一个。但她现在总归还是在他身边,时间?久了,他会让她回心?转意,心?甘情愿跟他做夫妻,毕竟前世,他也是从薛临手中?夺得了她,覆辙总会重?蹈。“睡吧。”

王十六立刻又抓住烛台,但他很快离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让她忍不住回头,他拿了被褥铺在靠门的角落里,合衣躺下。

即便摆出这并不会碰她的姿态,依旧让她恨怒。王十六拿着烛台放在床头,刚要躺下,听?见裴恕低低的语声:“放得远些吧,万一烧着帐子,很危险。”

心?里突地一跳,王十六恍惚觉得,这样亲近随意的语气,仿佛从前,听他说过无数次似的。

压下情绪,将烛台移得远些。她和他也许的确有所谓的前世,但今世他只?是拆散他们?夫妻的仇人,她绝不会被他扰乱。

帐子放下来,她合衣躺着一动不动,裴恕猜她没睡。有心再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些什么,蜡烛摇摇晃晃,托出一点微黄的光晕,这一夜,注定是要无眠了。

帐子里,王十六面朝里躺着,外面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守夜的侍卫在巡逻,这时候薛临在哪里?可曾出了囚车,可曾好好睡一觉?

眼梢有点湿,不去管,慢慢也就干了。帐子外静悄悄的,裴恕没有任何异动,王十六突然有种预感,他不会动她,但他会拖住她耗死她,让她和薛临,再没有机会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