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消失了,王十六用力甩开他:“放开我!”

不管是梦还是什?么?, 她都不要被扰乱,眼下?她必须去找薛临,王焕逃了,她决不能让那个噩梦成?真!

裴恕没防备,伤口被她推开的动作扯到,一阵剧痛。眼前却突然出?现另一幅截然不同的场景,冬日,战场,王焕举刀向她,他飞身扑上,遮蔽住她。

而此时,被她扯到的伤口再次涌出?鲜血,落在了她手上,她怔了下?,语气生硬着,终是看向了他:“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裴恕说不出?话,沉默地望着她。所以他那些推测都是正确的,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苦苦追索的前世,便?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的出?现,甚至都已经不再需要以梦境的形式。

他看见了,那么?她呢?

肯定也?看见了吧,方才她怔怔地看了他那么?久,他还从不曾见她不带丝毫敌意?,惊讶恍惚地看着他。这隐秘的羁绊,唯有他与她知道。

王十六催马向官军的队伍冲去。到处都是乱哄哄厮杀的人群,暮色落得很?快,灰蒙蒙的已经分辨不出?哪些是官军,哪些是魏博兵,唯有时不时响起的呼喊声?提醒着,王焕的部下?还在追击她。

王焕是要抓她当人质,逼母亲露面。这个疯子,到这时候了,不想着逃命,却想着怎样抓回母亲!

无数刀光剑影,无数呼喊厮杀,王十六看不见薛临,他在哪里,他安全吗?

慌张到了极点,不知该向何处去,身后有马铃声?,裴恕追了上来:“王观潮,很?危险,跟我走。”

“不用你管,”王十六执拗着,不肯回头看他,“我心里有数。”

“王焕要抓的是你,你在哪里,哪里就最危险。”听见他冷冷的语声?,“你也?不想让薛临因为你,陷入危险吧?”

王十六心里一紧,转回头,他没再多说,拨马向城门?前行去,侍卫簇拥着将他围在中间,他的伤没来得及包扎,血还在往外渗,与方才所见的幻境渐渐重叠。

他为什?么?要救她?王焕要用她做人质,那就肯定不会杀她,谁需要他救,谁要欠他的人情?!

“夫人快走,”侍卫抵挡着层层叠叠涌过?来魏博兵,催促着她,“大军即将交战,女眷须得尽快撤回城里。”

王十六终是跟上了裴恕。他说的没错,眼下?她在哪里,王焕的人就会追到哪里,她不能拖累薛临,可薛临在哪里,为什?么?一直不见他?

“阿潮!”远处传来薛临的声?音。

“哥哥,”王十六惊喜着回头,看见薛临穿过?乱兵向她奔来,此时再顾不得别的,飞跑着迎上去,“我在这里!”

裴恕猛地勒住马。

于一切喧嚣中如此清晰地听见他们的呼唤,压倒了一切响动,震耳欲聋。她飞快地向薛临奔去,她心里眼里只有薛临,哪怕他和她有那么?多生死与共的过?往,哪怕他刚刚为了救她,负伤流血。任何事,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她去找薛临。

一刹那间,无数画面飞快地从眼前划过?。风陵渡下?的拥吻,长安城外摇荡的烛光,风雨亭前她护着薛临,刺向他的一刀。原本就是聪明颖悟之?人,这些凌乱的片段已经足够让他拼凑出?前世的轨迹,是她招惹他,追逐他,又在得到他后毫不留情?地抛弃,投向薛临的怀抱。

一如此时。

“九弟,”薛临催马来到近前,从乱兵中杀出?来,衣衫有些凌乱,依旧不改清贵从容的气度,“成?德军已从东面包抄,截断王焕去路。”

“有劳兄长。”裴恕的目光落在他怀中的王十六身上,短短这片刻功夫,他们已经共乘一骑,亲密偎伴,可真是恩爱夫妻,片刻也?不舍得分开,“刀剑无眼,嫂嫂还是尽快入城为好。”

“我这就护送她入城。”薛临不动声?色,目光掠过?张奢。

裴恕身边的侍卫他有留意?过?,只有张奢是新近出?现的,那么?孔公孽就应该是张奢带回来的了。此间到肃州数千里距离,一来回少说也?要十天,那么?他动念头至少在十天之?前。那时候,他们也?不过?才见过?一次,他还口口声?声?唤他兄长。

好深沉的心机,好毒辣的手段。下?马,躬身行礼:“九弟救命之?恩,愚兄代你嫂嫂谢过?。”

原打算入城以后见机行事,但眼下?王焕这一逃,正是大好时机。裴恕还不曾入城,那么孔公孽十有八九在他身上。乱中下?手,正该如此。

“兄长客气。”裴恕躬身还礼,余光瞥见马镫上踩着的,王十六掩在裙摆下?的脚。就算谢,也?该她来谢,薛临凭什么替她谢?

“我送你嫂嫂入城后就过?来,”薛临上马,“城外有劳九弟。”

两人共骑,穿过?乱兵向城门?前驰去,裴恕久久目送。她回过?头跟薛临说话,目光不经意?间,忽地向他一望。

裴恕下?意?识地上前一步,眼前蓦地浮现出?青庐内连绵不断头的柳枝花纹,百子帐映着龙凤喜烛,帐子上的婴孩笑脸在烛光下?晕成?欢喜的一团团,她穿着深青翟衣,与他手臂交握,共饮合衾酒。

裴恕听见心脏砰的一声?重响,压倒了周遭一切喧嚣,让头脑里长久都是空白。

青庐,喜烛,百子帐,合衾酒,前世与她成?亲的,是他。

不是薛临!

脑中无声?嗡鸣着,裴恕忍不住又追上一步,她飞快地转过?了目光,方才那一望只是不经意?,或者根本就不是看他。

她应该也?知道了吧,前世她是他的妻子?她凭什?么?能够这么?绝情?,丝毫不肯回顾!

“阿潮,”薛临来到了城门?前,城中守军已经出?城,正与城外的官军前后夹攻王焕,薛临穿过?人群,送王十六到城门?道内,“我得回去了,照顾好你自己。”

“千万千万小心。”王十六哽咽着,知道不能耽误他的正事,握了握他的手,立刻又松开。

“放心,不会有事的。”薛临笑了一下?,催马回头。

虽然裴恕没说,但他看得出?来,王焕的行动早在裴恕预料之?中。方才魏博伏兵闯出?来的时候,裴恕所带的队伍反应极其?迅速,而且往魏博去的道路很?快就被封锁,裴恕大概是想趁此机会,一举捣毁王焕最亲信的力量。“快进城吧,照顾好自己。”

他很?快离开,留下?了一大半侍卫护卫她,王十六飞跑上城楼,在苍灰的夜色中紧紧望着,战场正迅速收紧,成?德军和肥水守军前后夹击,将魏博兵牢牢锁在中间,王焕左冲右突无法脱身,似徒劳挣扎的困兽,立刻就要被绞杀。

城外,裴恕抬手:“收网。”

四面八方,无数伏兵向包围圈冲去,圈中是王焕最精悍心腹的力量,经此一役,魏博精兵可去大半,至少几年?之?内,不会再有侵凌周边的能力。

他算到了一切,唯独没算到王焕居然想挟持王十六为人质,那把刀劈向她的时候,他根本没有思考,身体已经先?于头脑做出?了反应。

前世他也?是这样不假思索为她挡刀的么??她嫁给了他,他们必定十分恩爱,所以才会有那些抵死缠绵,她明明都看到了,却还是对他这般绝情?。

“九弟,”薛临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我带来了大夫,为你处理伤口。”

夜色已经完全落下?来了,城头上举了火,飘摇一点光照出?他身侧跟着的大夫,裴恕垂目:“有劳兄长。”

“到那边去吧,”薛临指着不远处路侧的风雨亭,“坐着方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