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临闭着眼睛,能感觉到先前一点点逼近、侵袭的亮光渐渐远离,又能听见她的声?音了,她说,让他睡一觉。

他也?确实疲累到了极点。支撑他熬到现在的那口气一松,薛临沉入了梦乡。

却?让王十六惊慌起来,连忙去探他的鼻息:“裴恕,他没事吧?”

裴恕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探手,薛临的鼻息有些凉,但还?算平稳,忙道:“没事,他应当是睡着了。”

“让我看看,”吴启走来搭脉,嘟囔着,“放着我这个大夫不?问,倒去问他?”

王十六怔住了,方才那一刻,她已经完全忘了有大夫在旁边,本?能地,只想向裴恕求助。

裴恕也?怔了下,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那脱口的一唤,包藏着多少亲密。心情突然?便飞扬起来,听见吴启如释重负的语声?:“薛郎君是睡着了。”

“阿弥陀佛!”王十六脱口念了一声?佛,“他应该没事了吧?”

“脉息比方才好多了,若是过了今夜没事,大约总能撑上一阵子。”吴启笑?着,又叹了口气,“只不?过孔公孽的分量不?够,这次制的其实只有半丸药,夫人,裴相,你们心里得有个准备。”

王十六愣住了,极度欢喜过后,兜头被浇了一盆冰水,让人从头到脚,又凉透了。上次吴启说过,一丸药能续命半年,那么这半丸药……

不?敢想,不?忍想,欢喜过后的巨大的失望让人再无法承受,悲痛比先前还?要加倍,裴恕拥住她:“我这就加派人手去找。”

“好,”王十六哽咽着,“你一定要帮他找到。”

她伏在他怀里无声?哭泣,泪水打湿了他的前襟,裴恕拍抚着,低声?安抚着,在失去的恐惧中,紧紧拥抱。

这个药,总归是有时?限,她虽然?还?有十几年,但谁敢保证这个时?间没有偏差?谁敢保证到时?候能找到足够分量的孔公孽?

但他决不?能失去她。立刻便派人去找,十几年的时?间,足够他找遍所有的雪山,他一定能找到。

薛临这一睡,直到夜深时?也?不?曾醒来,王十六不?放心,一直守在床前照应,裴恕便也?不?肯离开,在旁边短榻上小憩。

说是小憩,其实片刻也?不?曾睡着,脑中纷纷乱乱,似乎想了很多,细想又抓不?住什么,山中不?知岁月,唯有透过窗外的月色,估摸出?此?时?大约已经是三更,她伏在床边睡着了,眉头紧紧皱着,有未干的泪痕。

裴恕下榻,轻手轻脚为?她披上披风,又调整了软枕的位置,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她有些惊醒了,在睡梦中伸手,摸索着找到薛临的手,紧紧握住。

裴恕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第85章 第 85 章 软得很

案上一支细烛, 光影明暗,落在她和薛临脸上身上,他们相依相伴, 十指相扣,静好宛似图画中?人。

可他才是她的夫婿, 若是有图画, 那夜应该是他和她作为主角。裴恕有一刹那冲动, 想分开他们的手, 想带走她, 藏起来不让薛临看见,伸手搭上她的手背,片刻之后,又缩回来。

薛临病着,她是担忧, 所以才这么做。说到底薛临也是她的兄长,她关心爱护兄长也在情理之中?, 他做夫婿的, 该当大度。

裴恕慢慢走回去, 坐下了,又站起来。

他两个?手握着手, 怎么睡?况且她胳膊伸在外面也容易受风着凉, 他做夫婿的,该当替她考虑周全。

忙又走回去, 收着力?气将他们交握的手小心分开,她忽地睁开眼,带着浓浓的睡意,迷迷糊糊唤他:“裴恕。”

裴恕心里一跳, 急急想要解释,她却没再说话,又睡着了。

心里砰砰跳着,裴恕有些懊恼方才的紧张。他才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婿,就算分开他们也是该当,为什么弄得?如此心虚,就好像他才是那个?偷情的一般?

一念及此,索性?挨着她坐下,手搭在她腰间虚虚搂住,她没有醒,床榻上薛临也没醒,裴恕觉得?眼下这情形有些诡异,然而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感受到她柔软的身体,便再也不想松开,就这么挨着她坐着,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

第一缕日色透进来时,薛临睁开了眼睛。

浑身酸疼着,觉得?好像经过了一段太长太艰难的跋涉,所有的力?气都已经耗尽,但此刻满眼天光照着,让他意识到自己终于还是,回到了人间。

身边呼吸绵长,王十六伏在床边睡着了,手搭在他手边,睡梦中?也紧紧维护的姿势。薛临心头暖着,眼中?泛起淡淡的暖意,没有死,还能再看见她,这感觉真的很好。

第二眼,看见了裴恕。

他挨着她坐在床前,乍一看似乎是在闭目养神,但神色如此安详,细看却是睡着了。薛临看见他的手搭在王十六腰间,守卫和独占的姿态,有些想笑,又有些感慨。

患得?患失的人,何止他自己一个?。

屋里安静得?很,四角放着熏蒸的药物,此时大约是熬干了,淡淡一点清苦的药香,窗外有早起的鸟儿在叫,所有的一切,颜色,声音,气味,都向他昭示着活在世间的证据。

他们帮着他,从老?天手里又多偷了一些时间。当初以为一切都想透了,可以离开了,此时才发?现?,他对世间还有那么多留恋。

那么,好好享用?这偷来的时间,让遗憾少一点,更少一点吧。薛临慢慢闭上眼睛。等她醒来,一定有很多话要跟他说,他得?再睡一会儿,养好精神,好好陪她。

裴恕是第二个?醒来的。

睁开眼先看见王十六的脸,被?睡眠濯洗得?恬静,拂在腮边几缕散下来的头发?。眼梢不自觉地微微翘起,轻轻拈起发?梢,却又不舍得?放回去,只在指上缠着,绕来绕去。

外面有早起的仆童在洒扫庭院,扫帚拂过地面,细微的沙沙声响,榻上薛临合着眼,盖着被?子?也能看见胸口有节律的微微起伏,裴恕放下心来,这样子?,看起来是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应该能恢复了。

等她知?道了,一定很欢喜。她欢喜,那么他就欢喜。

缠在指上的头发?忽地被?拨了一下,她被?他吵醒了,惺忪着睡眼,拽走了那缕头发?:“做什么呢,弄得?人怪痒痒的。”

裴恕看见她微红的双颊,眼睛似是蒙着雾气,忽闪着,向他召唤,心里蓦地痒得?难受,低头向她俯身过来:“观潮。”

近了,更近了,她樱桃似的红唇翘起一点,说不清是嗔怪还是欢迎,应当是欢迎吧,从前她并不是不喜欢他吻她。裴恕低头,握住她的下巴。

王十六预感到会发?生什么,睡意荡然无存,下意识地向榻上瞥一眼,恰恰对上薛临幽深的眸子?。他醒了,正默默看着她。心里突的一跳:“哥哥!”

裴恕急急松手,脸上有些热,掩饰着说道:“你昨夜是不是没睡好,眼底下有点发?青。”

她没理会他,只惊喜着,一声声唤薛临:“哥哥,你醒了?”

“醒了。”声音还是喑哑得?厉害,薛临咳了下,觉得?胸口有些发?疼,连忙又忍住,“阿潮,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