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病成?这样,他如何能抛下。裴恕以银匙舀了温水,慢慢给王十?六喂了点?,又润湿她干涩的嘴唇。
日色一点?点?升高,再?又西斜,下午时军报送来,妫州那边已然交火,河东军自城外进攻,范阳军出?城,内外夹攻,激战未已。
裴恕一封封看过急报,眉头紧锁。
“她怎么样?”薛临急急走来。
裴恕的目光落在他放在门外的手杖上,方才他看见?了,薛临是拄着手杖过来的,年纪轻轻,怎么就需要用?手杖了?
“找到了!”门外吴启嘟囔着,一路小跑冲进来,“找到了,夫人吐血的确是在排空体内瘀血,排完了,病症就能减轻一大?半,只不过夫人身?体亏虚太?久,吐了血却无法生出?等量新血,所以才昏迷不醒。”
找到病因,那就能治了吧。裴恕下意识地起身?:“如何治?”
“如何治?”薛临也在问。
“书上说可以饮鹿血,”吴启握着手里一卷纸张泛黄的旧书,“最好的是人血,补足亏虚,夫人就能醒来。”
“我来。”薛临连忙上前,挽起袖子?。
“她自有夫婿,”裴恕冷冷瞥一眼,“轮不到你。”
剑光一寒,他割开手腕,薛临下意识地转开脸,余光瞥见?他抱起王十?六,以腕上伤口,对准她的唇。
血流得太?急,她昏迷中根本来不及饮,裴恕换了碗接住,眨眼便是一碗。“裴相也太?心急了些,”吴启唠叨着,连忙上前包扎,“手腕上哪能随便割?万一割到大?血管,那就麻烦了。”
裴恕抱着王十?六,让她枕着自己的臂弯,慢慢喂哺。
那些热血,一点?一点?,被她饮下,一霎时起了荒唐的念头,这样算不算血脉相连?她的身?体里,将永远流着他的血,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生死相依,白头偕老?
“够了够了,一次不能喂太?多,喝不下的。”吴启止住他,“要分几次,慢慢看情况喂。”
裴恕轻轻拍着王十?六的后背,给她顺气,又擦掉她唇边沾的血迹。
“裴相是否也要吃些补血的食药?”薛临在问。
“那是自然,我这就写个方子?,你让厨房抓紧去?做。”吴启道。
“不必。”裴恕冷冷道,他的身?体,他心里有数,不需要谁来怜悯。
薛临没说话,拿了方子?,依旧出?去?了。
从傍晚到入夜,几次喂哺之后,王十?六依旧没醒,吴启凝神听着脉相:“脉搏有力多了,最多再?过一天,肯定能醒来。”
裴恕松一口气,听见?窗外嘹亮的鼓声?,李孝忠已经聚齐剩余军队,即刻就要出?发。
“郎君,”张奢匆匆走来,“王焕率突厥右军,突袭并州。”
并州属河东道,王焕是预判到朝廷会调遣河东军救援,所以趁机偷袭后方,他得立刻过去?了。
便是再?多不舍,再?多牵挂,他也必须走了。裴恕掖了掖被角,轻轻在王十?六额上一吻,起身?:“集合卫队,出?发。”
迈步出?门,想起一事,连忙又回头:“这药既然有用?,有劳先?生再?制一些。”
“上哪里去?再?制?”吴启叹气摇头,“寻遍天下,也只能制出?来一丸罢了。”。
“缺的药是孔公孽?”上次吴启说孔公孽几十?年才能生出?来一小块,极是珍贵,后来他查过,孔公孽乃是钟乳石的一种?,虽然稀罕,但也并非绝无仅有,“太?医署有,我已命人去?取了。”
“不是那个,寻常的孔公孽找找总是有的,但这味药需要的是极寒雪山上,冰洞里长出?来的孔公孽,否则便没有药效。冰洞少有,长钟乳石的冰洞更是万中无一,能长出?孔公孽的冰洞,那就是万万中之一了。”吴启叹息着,“老夫找了整整半年,才找到半两重这么一块,只够做一丸药,现在普天之下,怕是再?找不出?第二块了。”
有什么从脑中一闪而过,来不及细想,又被窗外隆隆的战鼓声?打破,裴恕顿了顿:“这丸药,能不能根治?”
“不能。”吴启摇头,“以夫人的情形,再?续上五六年寿元总是有的,若是保养得宜,或者还能更长,就看能不能在此期间找到第二块孔公孽,再?制一丸药了。”
他一定会找到,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他也一定会为她找到。裴恕抬眼,薛临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守在门边。他走了,等她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薛临,一定很欢喜吧。
从前他想要她欢欢喜喜,与他相守,可守着她,看着她毫无声?息躺着的这几个时辰,有些事,似乎慢慢变了。他只要她好好活着,像从前那样肆意张扬,如果天底下只有薛临能够做到,他是不是,也可以忍。
“我来过的事情不必告诉她,”冷冷向薛临道,“照顾好她。”
“裴相放心。”薛临郑重行礼,“仆祝裴相马到功成?。”
裴恕快步走出?去?,牵过马,一跃而上。
大?街上如星火璀璨,夜行的成?德军点?起无数火把?。人声?马声?、兵刃声?,盔甲碰撞声?混在一起,奏出?奇异诡谲的乐章,裴恕回头,在夜色里,最后看一眼她在的方向,跟着快马加鞭,疾驰而去?。
薛临目送着,直到再?看不见?,这才走回去?,在床边坐下。
帘幕低垂,她纤长的眼睫极细微的一颤,绵长平静的呼吸。
第76章 第 76 章 既生瑜,何生亮
王十?六在黑沉的睡眠中, 模糊听见一个人的声?音,那么熟悉,让人心安, 思绪混乱零碎,想不起这人是?谁, 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只隐隐觉得, 这声?音, 是?她一直希望听到的。
像置身于无边的汪洋之中, 冷,累,没有半点力气,到处都是?无边无际的黑,唯有那个声?音, 是?出口,是?解脱。
是?谁呢?想不清, 靠不近, 在彻骨的寒冷中蓦地感觉到了温暖, 那人抱起了她。那么坚实,让人心安的怀抱, 火炉一样, 源源不断带她暖意,有什么东西喂进了口中, 模糊嗅到了腥气,不喜欢,想推开,只是?动弹不得。
然而这无边的汪洋也一点点被他暖起来?了, 不再只是?冰冷死寂,王十?六觉得惬意,甚至有一刹那,觉得回到了家。
她的家,南山。但这里分明又不是?南山。是?哪里呢?
咚咚,咚咚,鼓声?在响,那熟悉的语声?连着他带来?的温暖一齐消失了,王十?六开始焦急,她很需要那个声?音,她一向不是?很有耐心,不擅长等待,她要立刻去找他。
可还?是?动弹不得,模模糊糊,有人搭上了手腕,不是?先前那人,这触摸让她觉得陌生?,加倍想要回原来?那个,急切到了极点,猛地睁开了眼睛。
烛火摇曳,照出青纱帐幔细密的纹路,吴启手指搭在她腕上,正在给?她诊脉,对?上她的目光时,惊喜地叫了声?:“夫人醒了!”
王十?六说不出话,默默看他。昏迷之前的情形一点点回到脑中,薛临给?她吃药,她吐了血,薛临抱不动她,摔了一跤。薛临呢,方才她期盼的那人,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