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恕很快就要来了?,她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也没想?到,听见他的名字时,她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想?要逃脱。是什么呢?自己也说?不清楚,但现在她时不时望一眼?窗户,想?着的,竟然是会不会突然看见他。

她想?她也许是太累了。那些朝夕相伴的日夜,他暖热的体温,坚实的臂膀,不管她情愿还是不愿,总是给了?她许多温暖、支持,也许她就是因为在他那里得到了安慰,才有?力气一次次逃离,追逐自己想?要的,直到遍体鳞伤。

窗外蓦地闪过衣衫的一角,王十六下意识地坐直了?,不是裴恕,是薛临,他急匆匆走来,隔着窗子便问道:“阿潮,那?个药,你拿到了??”

王十六听见他说话时带着气喘的杂音,他穿着一领狐裘,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可现在已经是二?月仲春,她已经换上了?轻薄的春衣,他为什么还是隆冬的打扮?本能地觉得异样:“哥哥,你怎么穿得这么厚?”

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他的手很凉,脸上也是,春日的暖阳晒的人热乎乎的,但这温度似乎传递不到他身上,哪怕他已经穿得这样厚了?。王十六紧紧握着他的手,从前这首是温暖有?力的,现在是凉的,柔软平和的触感:“哥哥,你的伤还没有?好吗?”

“哪能那?么快就好?”薛临松开她的手,笑了?下,“不过不要紧,过了?春天就没事了?。阿潮,那?个药你赶紧吃,吴大夫说?过的,越早吃,效果越好。”

王十六打开瓷瓶,小?指甲盖大小?,滴流圆的一颗托在手心里:“只有?一颗?”

“对,只有?一颗,”薛临在袖子里攥着拳,“有?几味药材不好找,不过没关系,我们慢慢找,以后再给你配。快吃吧。”

他走去倒了?水,托在手里,一双眼?紧紧望着她,王十六能感觉到他的紧张,碗被他攥得这样紧,水面?一丝一丝,涟漪也似的波动,“快吃吧。”他低声催促着,拿起那?丸药,送进?她口?中。

王十六咽下去,他立刻送来水,他的手有?点抖,离得近,他沉重的呼吸听得清清楚楚,王十六握住他:“哥哥,你怎么了??”

“没事,”薛临放下水碗,“阿潮,你感觉怎么样?”

王十六看着他,他急切得紧,她从不曾见过他这样,他们两个之间,从来都是她急性子沉不住气,而他是从容着给她托底的那?个。这情形让她生?出感慨,带着点恍惚的笑意,轻轻摇头:“我才刚吃下去,哪有?那?么快?”

是了?,是他太心?急,便?是老君的仙丹,吃下去总也要有?段时间才能见效。但他马上就得离开了?,他盼着能在离开之前,亲眼?看见她好起来。薛临轻轻笑了?下:“是我着相了?,阿潮,换你笑我了?。”

阳光自隔扇窗透进?来,照着他清朗的眉目,浓长的睫毛上镀着一层暖色,是她熟悉怀念的温度。王十六突然有?些?想?哭,这片刻的刹那?,就好像是从前的日子又回来了?,伸手拥抱住他:“哥哥。”

肌肉的记忆还在,让薛临本能地想?要抱住,又在最后一刻缩手。就这样吧,越多纠缠,到时候留给她的痛苦越多。轻轻推开她:“阿潮,军务繁忙,我得回去了?,节帅还在等着我。”

所以他是知道她拿到了?药,赶着回来看她吃的?他如此?关切她,怎么会放不下过去,怎么会跟别人定亲?王十六执拗着,又来抱他:“哥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真的不要我了?吗?”

薛临想?要推开,看见她湿湿的眼?梢,手突然便?有?些?抖。他们在一起太久了?,熟悉彼此?就像熟悉自己一样,他便?是极力掩饰,又怎么能瞒得过她?可他又必须要瞒过她。狠着心?肠推开:“阿潮,已经不可能了?,我定……”

亲字还没说?出口?,见她苍白的脸颊突然涨红,她皱着眉低了?头,薛临本能地伸手扶住,哇一声,她吐在他前襟上。

狐裘是月白的绫子面?,于是薛临看见飞溅的血,淋淋漓漓,落了?满襟,她软软的在他怀里倒下,薛临目眦欲裂,急急抱起:“阿潮!”

脚下一软,他太虚弱,根本抱不起她,趔趄着要摔倒时,薛临急忙向?前一扑,摔在地上,用自己的身体接住她:“阿潮!”

“我没,事。”王十六断断续续说?着,看见他惊慌到失措的模样,伸手轻轻抚他的脸颊,“我真的没事。”

于是她指尖染的血沾在了?他脸上,暗紫的,不祥的颜色,薛临喑哑着喉咙:“请大夫,快请大夫!”

侍婢飞跑着去了?,门外周青冲进?来,一把抱起王十六:“娘子怎么了??”

“那?个药,她刚吃了?吴大夫的药。”薛临挣扎着,扶着书案才勉强站起身,周青抱着她放在了?榻上,她还在吐血,暗紫色的,细碎的血块,她扭着头看他:“哥哥别急,我没事,真的。”

更多的血从她嘴角涌出来,薛临跌跌撞撞追过去:“别说?话,阿潮,别说?话。”

后悔到了?极点,几乎是语无伦次:“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先?试试药效,再给你吃。”

“我真的,没事。”王十六还在吐血,疲累到了?极点,整个人几乎虚脱,但那?些?血块吐出来,又觉得心?头稍稍清明,“哥哥,你摔疼了?吧?”

他额头磕在书案上,肿了?一块,从不曾有?过的狼狈,可从前在南山时,他可以抱着她背着她,轻轻松松在山道上走个来回,他的臂膀那?么坚实,是她心?里最安稳的去处。为什么他现在连抱她,都会摔跤?王十六摸索着去握他的手,冰凉的,握在手里:“哥哥,你的伤……”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心?口?一阵憋闷,失去了?知觉。

“阿潮!”薛临呼吸不出来,心?口?疼得厉害,压了?多时的甜腥气再压不住,一口?血喷出来。

“郎君,你?”周青红着眼?,惊讶地看他。

“我没事,”薛临胡乱抹了?一把,越来越多的血涌出来,擦都擦不完,“我照顾阿潮,你快去找吴启,这个药只有?他最明白。”

周青飞跑着去了?。

府门外,郭俭听见动静回头,抓住跑出来的仆役:“出了?什么事?”

“王娘子吐血了?,郎君让去请大夫。”仆役急匆匆说?完,挣脱他跑了?。

郭俭心?里一紧,本能地想?到了?那?丸药。跟那?个药有?关系吗?那?是吴启配的药,吴启坐车走得慢,总还有?几天才能赶到。不行,他得去催一下,还得尽快禀报裴恕,不然万一出了?事,可怎么跟裴恕交代?

跳上马,向?城外疾驰而去。

***

一昼夜过去,紧跟着又是一个昼夜,不知第几个大夫诊完脉出来,薛临急急起身:“怎么样?”

几天几夜不曾合眼?,此?时熬得双眼?红肿,心?脏抽疼着,不得不用力按住,慢慢坐下。

“夫人脉象还算平和,呼吸也正常,”大夫踌躇着,“在下才疏学浅,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昏迷不醒,敢问在此?之前,夫人可是吃过什么,或者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经历?”

吃了?那?个药。薛临紧紧按着心?脏的位置,断断续续说?道:“她自幼便?有?心?疾,昏迷之前,吃了?吴启吴大夫制的丸药。”

“原来如此?。”大夫恍然大悟,“那?么还得请吴大夫来看看才好,毕竟那?个药的成?分禁忌只有?吴大夫最清楚,在下也不敢贸然处置。”

已经把所有?人手都打发出去找吴启了?,只是大战在即,所有?渠道都要竭力供给战事,至今还没有?吴启的消息。薛临极力调匀着呼吸:“有?劳先?生?。”

慢慢走去卧房,王十六躺在床里,许是错觉,薛临总觉得她脸色似乎比昨天红润了?些?,不再是之前纸一样的苍白。

这几天看了?无数大夫,都说?她脉象平和,难道那?个药吃下之后,就是这个效果?毕竟他不曾试过,不知道到底如何。

薛临扶着床沿慢慢伏低,她不知什么时候又吐了?血,嘴角凝着一小?块暗色的血迹,薛临蘸了?温水,细细替她擦拭着,外面?突然有?动静,守门的仆役惊喜着喊了?起来:“吴大夫!”

吴启来了?。薛临还没回头,先?在心?里念了?一声佛,扶着床沿急急站起,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蓦地指向?他咽喉。

薛临回头,裴恕面?沉如水,冷冷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