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守了整整一夜,院中防卫没有片刻疏漏,找不到任何?下手的机会?,但?裴恕身边只带了两个随从?,那个难缠的张奢也不在不如劫持裴恕,逼他放人。

却在这时,一队人马迎面而来,却是巡街的武侯认出了裴恕,上前护送。周青急忙向墙后隐住身形,一阵懊恼,看来这条路也行不通了,该怎么办?

裴恕赶在召集上朝的最后一声金鼓中踏进紫宸殿,文武分班而列,十二旒下嘉宁帝目光幽沉。昨夜他赶到宫城时,四门早已锁闭,也只得?请值守的内侍通传他已回京,但?允准他出京已经是嘉宁帝法外施恩,昨日进城后,他原该第一时间入宫复命的。

金鼓声悠悠落尽,裴恕收敛心?神?,手持笏板,随着众人躬身叩拜。

嘉宁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慢慢移开。

散朝后,内侍叫住裴恕:“裴相,圣人召见。”

春晖殿内。

嘉宁帝闭目打坐,似是漫不经心?:“你在太医署待了一夜,查的是什么?”

裴恕叩首请罪:“臣查的是国中擅长治疗心?疾的大夫。陛下,臣于昨日申时入城,原该立刻向陛下复命,因内子身染沉疴,臣忙于请医诊治,延误了时间,臣有罪,请陛下治罪。”

嘉宁帝瞥他一眼?,随即又?闭上。他倒乖觉,知道天子明察秋毫,所以从?不曾有任何?隐瞒,他看重他,也是因为他于规矩方圆之内,最知机敏变通。譬如现?在,知道他不会?跟他计较,他倒是请罪请得?干脆。

内子,还没成亲呢,称什么内子。许久:“王家女郎的心?疾,很严重?”

裴恕呼吸一滞。明明只是寻常言谈,心?里却是刀割一般,那些不舍牵挂,撕扯着让人痛楚:“臣会?治好她?。”

嘉宁帝又?看他一眼?,许是错觉,总觉得?他眼?梢有些泛红。心?中生出感?慨:“朕先前怎么不知道,九郎竟是个情种。”

情种吗?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如何?才算得?上情种。裴恕顿首再拜:“臣惶恐。”

是这样一时不见,便牵肠挂肚?是无论她?如何?对他,此心?永远不改?还是这样一想到可能失去?,就剜心?剔骨般的痛苦,宁愿付出所有,换来与她?长相厮守。

隔着袅袅青烟,下意识地望向她?的方向,她?这时候可曾起?床,在做什么?早晨的药已经吃过了吧,眼?下她?,有没有好些?

裴恕私宅。

侍婢服侍着洗漱完毕,王十六坐在窗下梳头,恍惚想起?未醒时的情形。

裴恕坐在床边跟她?说话,还吻了她?,她?被吵醒,困倦得?很,嗔怪着说他讨厌。但?醒来后并没有发现?裴恕回来过的痕迹,难道是做梦?

侍婢拿牙梳为她?梳通着头发,手法跟裴恕的不同,王十六觉得?微微的异样。这些天都是裴恕给她?梳头,她?似乎,更习惯裴恕的手法。“你家郎君昨夜可曾回来过?”

“郎君一大早回来看了娘子,”侍婢答道,“时间太紧,待了半刻钟不到就走了。”

不是做梦,他果然?回来过。也是不嫌累,半刻钟不到,也值得?回来一趟。王十六心?里想着,唇边带着自己也不曾觉察的笑意:“是他不让再锁门窗的?”

“是。”侍婢恭谨答道,“郎君说府中娘子可以随意走动,若是想出门,等他回来再说。”

王十六于轻快之中,生出淡淡的哀伤。她一定病得很严重吧,不然?裴恕不会?突然?放松戒备。是不是,连十年都不一定有了?可她至今还困在此间,无法脱身,去?找薛临。

院门前,侍卫领着今日诊脉的大夫进来,王十六瞥了一眼?,跟在大夫身后提着药箱的仆人,忽地向她?摇摇头。

宫城,春晖殿。

一炉香焚完,嘉宁帝打坐已毕,睁开眼?睛:“昨日收到急报,突厥有小股兵力偷袭,劫了幽州军屯一处粮仓。”

裴恕心?中一凛。春日里青黄不接,正是突厥最难熬的时候,犯边抢掠的小股骚乱常有,但?劫粮仓,还是军屯的粮仓?幽州与突厥周旋已久,怎么能被小股兵力如此重创?“陛下怀疑,有内奸?”

“不错。”嘉宁帝颔首,这般敏锐,这般能体察圣心?,不愧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突厥直奔粮仓而去?,抢掠了大半,带不走的一把?火烧了,若无内奸,恐怕不能如此准确。”

王焕,裴恕脑中立刻跳出这个名字。魏博惊变之后,王焕的尸体始终不曾找到,他在河朔经营多年,又?曾执掌一镇权柄,对河朔各镇的兵力分布十分熟悉,有他带路,突厥便是如虎添翼。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一点。“陛下可是怀疑王焕?”

“不错。”嘉宁帝颔首,“眼?下还是孤证,无法确定,再过几日应当就有实信,若真是他,大战只怕不可避免。河朔局势你最熟悉,你眼?下又?在兵部,按理你来调度最为合适。”

他顿住了,没再往下说,裴恕抬眼?,对上他幽深目光。

他在等他表态。裴恕低头,沉默不语。

那么,是要一条道走到黑了。嘉宁帝微哂着,说完了后半句:“但?你要娶王家女。”

娶了她?,他就有通敌之嫌,若官军此战失利,他必定会?受牵连,官职不保。裴恕顿首叩拜:“臣有罪。若能蒙陛下信任,臣愿协助主帅,征讨突厥。”

嘉宁帝有些感?慨。这一仗恐怕很难避免,以他的资历能力,自然?最合适为主帅,一旦功成,封候唾手可得?,但?他要娶王十六。有这层关系在,军心?不稳,仗就没法打,他自请为辅佐,是要屈居幕后,为他人作嫁衣裳了。

为了王十六,大好的前程,多年的抱负,统统都不要了吗?嘉宁帝淡淡道:“九郎再想想吧,不着急。”

裴恕想要回答,对上他警告的目光,也只能咽回去?:“是。”

“退下吧。”嘉宁帝重又?闭目打坐。

裴恕退出殿外,折身向钦天监方向走去?。

没什么可想的,他一定会?娶她?。若突厥那边果然?是王焕,那么一旦开战,他很可能远赴幽州,自然?不可能带着她?。须得?在启程之前,办完婚事。

裴恕私宅。

大夫还在诊脉,王十六不动声色,向廊下提着药箱的仆役点了点头。

是周青,虽然?易了容,但?身形、步态她?能认出来了。心?里欢喜着,脸上却丝毫不露。周青能混进内宅,就能跟她?里应外合,也许她?很快就能找到机会?了。

大夫终于诊完,因着裴恕不在,便只是含糊说了些放宽心?、不妨事之类的套话,侍婢带着人去?外间写药方,王十六隔窗叫过郭俭:“这位大夫诊得?很好,以后就让他给我看吧。”

郭俭忙道:“郎君安排了许多大夫,这些天陆续会?过来诊治,娘子若是看好这位大夫,属下须得?向郎君请示。”

院门前紫衣一动,裴恕快步走了进来:“我回来了。”

王十六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余光看见廊柱下人影一闪,周青机灵,躲去?了花圃后面。

“怎么样,”裴恕三两步进门,对着日光,细细打量她?的脸色,“今天有没有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