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吸引去节度使府门前,眼前的街道空荡许多,骏马飞奔而过,带起?清脆的马蹄声,薛临看着她,心下无数怅然。

他看得出她的好奇和留恋,十几年来她东躲西藏,从不曾好好过一次正常的元宵节,如今王焕死了?,她明?明?可?以享受正常甚至奢华的生活,却因?为他的缘故,又要东躲西藏,颠沛流离。

值得吗?为他这?一身残躯。薛临望着前方,领着马匹穿过捷径,飞快地向城门奔去。值得吗?不能想,不敢想,连他自己,都为她不值。

***

裴恕被重?重?人流阻挡在府门前,人太多了?,又都是百姓,显然都与此事无关?,但,显然又都出自于?薛临的安排。

他利用这?些百姓,挡住道路使他无法追赶,好个狡诈的薛临!

侍卫们?还?在奋力从人群中穿行,裴恕停步,沉声吩咐:“上高处。”

郭俭反应过来,连忙带着他提气一跃,跃上节度使府高高的围墙,侍卫们?紧跟着也?都跃上来,围墙狭窄,只能踩着花砖小心行走,裴恕在夜色中,抬眼望向远处。

她会去那?里?离开成德,薛临就是丧家之犬,毫无倚仗,他能带她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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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十六追着薛临,冲出城门。

城外没有灯彩,月光清透,照着轻纱般的大道,仿佛突然之间,闯进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王十六心里恍惚着,轻轻靠向薛临:“哥哥,我们?去哪里?”

去哪里?薛临望着前方,久久不语。

他原本打算一路往北,在范阳落脚。那?里离长安更远,毗邻突厥,是河朔三镇中最自成一体的地方,裴恕即便手握重?权,在那?边也?不好施展。

但,范阳苦寒荒凉,不利于?她休养,而且方才她望着热闹的街市,那?好奇留恋的模样是如此刺痛了?他。他不能让她一直过这?种日子。

含笑低头:“我们?去魏博好不好?去找你姨姨。”

王十六心里陡然轻快,她不是没想过去魏博,王焕死了?,王全兴只剩下一口气,那?里现在是王存中当家,有璃娘在,必定会给她一个容身之地,但薛临从没提过这?里,她便也?没提,没想到他想的跟她一样!笑着说道:“好呀,那?就赶紧走吧!”

薛临看见她的笑脸,眼角飞扬着,比月色更明媚。她是欢喜的,她一直把璃娘当成母亲一般,也?许这?些天她早就想回去了?,只不过顾忌着他,所以从不曾提过。

让他再次意识到,她变了?许多,比从前沉稳,也?比从前辛苦了许多。这?就是成长吗?太痛了?,他多希望自己有能力给她依靠,让她永远永远,做南山那?个纯粹到任性,横冲直撞的小娘子。

笑着摸摸她的脸颊:“好,我们?这?就走,阿潮,从今往后,我要靠你庇护了?。”

王十六嗤的一下,笑出了?声。从来都是她依恋甚至依赖他,可?他居然说,以后要她庇护。知道他是有意开玩笑来逗她,便顺着他的语气,向他脸上也?摸了?下:“好呀,那?么?哥哥以后,可?要努力讨好我呀。”

“好。”薛临在她手上一吻,无声叹了?口气,“以后,全靠阿潮了?。”

唤过两名侍卫:“你们?两个继续往北,去范阳,五天之后返回,到魏博与我会合。”

侍卫拍马向北,薛临拨马向东,沿着空阔的大道,与王十六并肩往魏博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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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拥挤的一段道路已经过去,裴恕跃下高墙。

街道上三五成群,游玩的百姓太多,她留下的痕迹都已被破坏,她会去哪里?

唤过张奢:“挑个精细的人,盯着吴大夫。”

薛临一直找吴大夫,多半是为她治心疾,扣下吴大夫逼她现身不难,但她性子烈脾气倔,只怕宁可?不治,也?绝不向他低头。不如耐心等等,薛临既认准了?吴大夫,迟早会与这?边联络。

翻身上马:“排查四面城门。”

急不得,越是着急,越容易出错,薛临手中无权无人,博的就是他判断失误,贻误时机,他得耐心些,再耐心些,一击制胜,让他永远也?翻不了?身。

***

月光明?亮得很,照得大道上白晃晃的,如水一般的暗银色,马儿跑得累了?,咻咻地喷着鼻息,路边有驿站,夜幕中安静的一个灰影子,王十六从门前掠过,有一刹那?,突然想起?不久之前,她从魏博往成德来的情形。

她戴着帏帽坐在角落里,听着满堂议论哄笑,说她与裴恕的婚约是假,裴恕看不上她。再后来,裴恕的人突然出现,当众亮明?身份接走了?她,堵住了?那?些议论。

那?时候她没心思计较这?些,她唯一的念头,就是求证薛临是否还?活着,如今她找到薛临了?,却毫无来由?的,在这?深夜里,突然想起?裴恕。

人可?真是古怪啊。王十六在晦涩的心绪中回头,月亮照得四野明?亮,薛临已经落后她很远了?,伏低身子抓着缰绳,疲惫强撑的模样。

心里一紧,王十六拨马回去,伸手扶住:“哥哥,你怎么?了??”

薛临扶着鞍桥坐起?,苍白的笑容:“没事,走太久了?,有点累。”

可?他们?才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从前在南山时,他可?以陪她骑上一整天的马,从山腰到山上跑无数个来回,从不知疲倦。

而且上次,他抱她的时候,险些摔倒,他到底怎么?了??心里不安到极点,王十六替他勒住缰绳,低着声音:“哥哥,你的伤是不是没好?”

这?些天她想过很多次,薛临那?次伤得极重?,她亲眼看着那?把刀穿透他的胸膛,流了?那?么?多血,他身体虚弱,也?许就是伤没全好的缘故。

薛临心里一跳,借着月光打量,她眼中透着浓浓的担忧,疑惑,但,没有他害怕见到的神色。轻轻笑了?下:“差不多都好了?,只不过吴大夫叮嘱我不要劳累,所以我逮着机会,就要偷懒休息。”

他说得如此轻松,王十六紧紧悬着的心放下些,握着他的手:“那?我们?不走了?,早些休息吧。”

“没事,慢慢走,”薛临慢慢调匀着呼吸,“不妨事的。”

“还?是早些休息吧,”王十六抓着他的缰绳,不许他再走,“我也?累了?。”

薛临安排得这?么?周密,一定能瞒过裴恕,就算瞒不过,她也?绝不会跟裴恕走。从前裴恕奈何不得她,现在裴恕,也?同样奈何不得她。

薛临迟疑着,裴恕太难对付,若不尽快赶路,只怕就要被他追上。

“娘子,郎君,”周青拍马过来,“不如我先回魏博通知璃娘夫人,早早接应,这?样就不怕了?。”

“好,”王十六心里一宽,拍拍他的手,“那?就辛苦你了?,青奴。”

“奴该当的。”周青低着头,心跳一下子快到了?极点,深吸一口气,拍马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