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雨落在辞盈的指尖,辞盈瑟缩了身体,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长廊上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忽明忽灭,辞盈陡然站起身,望向不远处高高的墙,忽然就明白?了小姐那时说的那句。
“辞盈,自?由与围墙内外?无关。”
泠霜扶着辞盈问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辞盈摇头,她只是明白?了一些东西?,只是终于?明白?了一些东西?。她继续像一个?乌龟一样躲在自?己?的壳里,拉着谢夫人的身份以为这个?身份能当大家永远的庇护伞的话、
只会被吃掉。
不止是情爱。
过了两日,辞盈收到了谢然的来信,这可能是那段时间辞盈唯一高兴的事情。那时是十二?月,谢然来信中夹了一片青绿细长的树叶。
信中提到时说这是她在家后院一棵树上拔的,说离开岭南离开长安之后才知道,原来也有地方一年四季都没有酷暑和寒冬,冬日所有树的叶子几乎都是青绿的,垂杨柳拂过水面时会有成排的鸭子游过。
长长的一封信后,谢然在结尾写:“辞盈,谢谢你,年少时我总在想如若我是阿弟就好?了,他天资聪慧素有神童之名,父亲的期望堆得像雪山一样高,而望向我时只有无尽的厌弃。”
“我总是嫉妒又羡慕阿弟,但又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我那时总想上天是不是赐福于?他,为何?好?事全?让他占了。是男子能被父亲选为接班人,有天赋日后能参加科举入仕为官光耀门楣。”
“我无数次暗中责怪于?我女子的身份,想自?己?若是一个?男子会不会也如阿弟一般,三岁成文五岁成诗,闻名岭南各地佳话不断,日后能参加科举成为朝中官员实现抱负,留名青史。”
“不怪我,这天下文章好?出名的总是男子。我实在没有这方面天赋,被父亲打了一鞭子又一鞭子,到底不肯承认自?己?这么不被老天垂爱,于?是责怪起出生那一刻便注定的性别。”
“我不怪我,但我很?幸运遇见了你。我们心?有灵犀,你从?未问过我身上的伤,我也从?未问过你很?多东西?,人的秘密往往是这世上最?后的遮羞布。”
“在澧山书院这个?全?国闻名的地方,大多数人都无聊透顶,但我遇见了你,又通过你之口,‘认识’了那个?已经逝去的谢二?小姐谢素薇,我实觉幸运。红榜上你第一次在我阿弟之上时,阿弟沉闷了好?几日,父亲也抽了我好?多鞭子。他不舍得抽阿弟,便总是抽我。”
“后来,你一次次在阿弟之上,阿弟有一段时间陷入了茫然,整个?人都有些颓废下来,多少有些源于?你女子和婢女的身份。如若是谢长公子在他之上,他大抵只会觉得荣幸。于?是我突觉一种畅意,也终于?放下父亲眼中不可能属于?我的期许,选择离开长安。”
“现在想来,不过自?欺欺人。年幼时父亲便待我冷漠,即便我诗文如你一般艳绝,父亲依然不会像抱阿弟一般抱我,只因我是女子。不过这如何?能算我的错,是父亲的错,后来你被压着无法舒展才华,我便明白?是世道的错。”
“辞盈,如若日后你有时间离开长安,我想请你来看我的小鸭子。我在乌乡这边买了一处宅子,平日会为镇上的孩子讲些课,誊写书本。辞盈透了题在澧山书院也只能中下的谢然,在这里被孩童们围着喊“夫子”,大抵这就是世界的不同,我满意我寻到的这一次世界偏僻的角落,大抵在呆腻之前会一直在此处。”
辞盈闭上信,很?轻地笑了出来。
心?里溢出来的满足感,比从?前哪一刻都深。
她想,她会去看谢然的小鸭子的,会去看谢然信中的垂柳,书本和孩童,看看授课的谢然。
辞盈想她是时候该和谢怀瑾说清,是时候让一切回到正?轨。她同他的婚姻,本来就是因为一场意外?,她被推着向前,他被孝道捆着,又被利益引诱,她们原本在极度不相配的位置上就这样被生硬地捆在了一起。
她喜欢他,她因为这份喜欢向着不属于?她的路走了很?多步,说是遍体鳞伤也不为过。
但没关系,辞盈想,她认,她愿赌服输。
只是现在,让一切回到正?轨。
是冬日,辞盈亲手做了些膳食送去谢怀瑾的书房。
婢女们匆匆不知道忙着什么,门口守门的只有烛二?,宇文拂没有来闹之后,辞盈暗示了几次让谢怀瑾将烛一烛二?收回去了,她不知道暗中还有没有人,但明面上她不想再看见了。
烛二?为辞盈让开了书房门,辞盈进去之后发现里面无人,走到内间的隔间等待。谢怀瑾同宇文拂进来的时候,辞盈还没来得及出去就听见了宇文拂的声音。
辞盈停下了出去的脚步,一是她不愿意同宇文拂相见,怕宇文拂想起茹贞又生出事端;二?是辞盈好?奇,好?奇谢怀瑾因而如此“忍让”着宇文拂。
然后她就听见了那一句
“不过是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辞盈不意外?,但还是哭了,她摸了摸自?己?的眼泪,也没有怪自?己?。
她本来就是想同谢怀瑾商量合离之事,听到今日这一番话辞盈觉得好?像不用商量了。谢怀瑾只是尊着家主和夫人的意思?,想从?她身上拿的东西?也早就拿到了。
那就......由她来提吧。
等谢怀瑾和宇文拂离开之后,辞盈出门,对上门口烛二?玩味的眼。
辞盈轻声道:“能否隐瞒我今日来了书房的事情?”
烛二?调笑:“夫人,这是背主。”
辞盈愣神了一瞬,因为烛二?的称呼,她才想到家主新亡,如今谢家的家主是谢怀瑾,她也的确从?少夫人变成夫人了。
她叹息一声,轻道:“小碗说你还欠她一个?承诺。”
烛二?脸上的笑意变得淡淡,忍不住问:“她同你说的?”
辞盈点头:“她说我如果有需要,可以向你寻求帮助。”
烛二?不死心?问:“她说你可以随便用吗?”
辞盈明白?了一些什么,却还是点头。她......很?难说小碗现在的情况,估摸着可能这半年除了学规矩以外?还发生了一些事情,但小碗不想说,她不会去揭小碗的伤心?事。
烛二?脸冷了下来,冷声道:“她救了我一次,硬寻我讨的,你同她说,现在我和她两不相欠了。”
辞盈的眼眸扫过少年冷然的脸,轻声道:“多谢。”
和离书,辞盈回到书房摊开纸张。
她以为自?己?会写的很?艰难,但没想到会那么顺畅,甚至能算得上一气呵成。
辞盈端坐在书桌前,安静地看着桌上染着墨香的和离书。
她心?动?的十年化作和离书左侧端正?的“辞盈”二?字,最?后少女咬破自?己?的手指,在“辞盈”二?字旁按下了一个?清晰的指印。
甜腥的气味在唇齿间蔓延开,风大抵也在叹息,吹落辞盈额边的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