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如玉,人如玉,脸如玉, 手?如玉,身如玉。
如今, 这玉已经不止斑驳, 而是碎裂成了粉末, 浅淡的青色, 风一吹,就如柳絮一般沉入水底,再也无法见到?天日。
辞盈无法形容, 面前?只有血肉模糊的一片。
从?脖颈到?脚踝,那些?人似乎只给谢怀瑾留了一张脸, 其他地方都是斑驳交错的血痕。她的眼?眸凝在心脏那一处,那日那柄乌黑的匕首当着她的面插入谢怀瑾的胸膛,她好像能想到?后来那蒙面人也只是无所谓地拔出, 派人草草处理了伤口就将?谢怀瑾丢进了大牢。
大夫最?后处理心脏那一处,却又无从?下手?。
辞盈看?着,心脏那一块的血迹都成了淡淡的痂,里面掺杂着些?揉不出的棉絮。大夫又将?其割开, 放血,昏睡中的人蹙眉了一瞬, 却很快归于平静,大夫长叹了一声,手?中的动作更快速了些?。
辞盈心颤抖着,手?颤抖着,眼?睛也在颤抖着。
余光中大夫在吩咐墨愉要快去寻一个停靠的地方, 因为病人正在高热,经不起马车的颠簸,将?谢怀瑾短暂地留给了辞盈。
责怪愈深,沉默越深。
辞盈的眼?眸缓慢地停在谢怀瑾的手?腕处,那里的纱布又被大夫换了一遭,上了药粉,血好像暂时是止住了,辞盈摩挲着衣袖中那枚碎瓷片,娇弱的手?指尖抵在尖口处,感受到?疼痛时她垂下了眸。
她没有再看?谢怀瑾,吩咐一旁的暗卫照料好,掀开车帘出去了。
外面漆黑一片,朱光驾着马,见到?她出来轻声问:“公子怎么?样了?”
辞盈在朱光身边坐下,同朱光一起看?着前?方,轻声道:“高烧明日午时之前?能退下的话,应该不会有大事。”
朱光驾驶着马车,余光中看?见辞盈低下了头。
她其实很少见到?辞盈如此挫败,连头都抬不起来,上一次是因为公子,这一次还是因为公子,却又完全?不同。朱光组织着语言,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她同辞盈一起看?见了公子腕间的伤痕,她比辞盈更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公子手?腕间的伤口再深一分,按照公子身上这般严重的伤势,就有可能救不回来。
一直到?马车停下,辞盈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等墨愉将?谢怀瑾安置好,辞盈寻了上来,她安静地恍若一副画,直直地看?着墨愉。
不等辞盈开口,墨愉已经说:“我不知。”
辞盈轻声道:“我还未说什么?。”
墨愉无声沉默了一瞬,还是摇头:“我不知。”
辞盈真的恨透了这些?把她当傻子的人,谢怀瑾一个,墨愉一个,她出声威胁道:“他尚在昏睡中,按照你说的,谢家所有人现在都要听我号令,你也是。”
“墨愉,我命令你。”辞盈脸色很冷,还未说完却被墨愉打断了,漆黑的天色,外面下着雨,一身黑色锦衣的青年垂着眸,他没有看?面前?盛怒的辞盈,只侧头望向?内间的方向?。
这时辞盈才发现墨愉的脸色同样苍白,她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感觉,在看?见谢怀瑾手?腕上的伤口和?染血的碎瓷片后,身体里勉强将?她撑起来的一股气?渐而散去,让她几乎想扶着墙坐下来。
朱光从?她身后出来将?她扶住,辞盈不再看?向?墨愉,只说自己有些?累了。她推门回到?了谢怀瑾所在的房间,青年仍在昏迷,额头上覆着一片白帕子用来散去热气?,柔软的被褥将?那些?伤口都遮住,只露出那一张好看?的脸。
辞盈恍惚觉得一切没有发生,她半垂着眸看?着谢怀瑾,细小的汗珠一直从?青年额间滑落,她伸出手?拿起了他额头那方帕子,蹲下身在凉水里面拧了拧,再起身将?帕子重新盖回去。
她不该对他有分毫内疚。
再来一千次一万次她仍旧会喊出李生的名?字,但她看?着谢怀瑾的侧脸,心中有什么?渐而崩塌,她伸手?很轻地为他掖好被褥,一声“恨”在心间说的平淡如水。
她眼?前?漫天都是血色,于是恨都变得浅薄。
她没有力气?再坐在这个房间,起身出去,听烛二汇报说宇文舒的人正在追捕他们。烛二继续说道:“这里暂时还算安全?,但我们得早日离开漠北,等燕家军的精英部队回来,他们不一定能藏得住。”
这到?底是在漠北,在宇文舒的地盘,走?的每一步都要慎重些?,如若再被找到?,虽然还有谈判的余地,但还是太过凶险了。
辞盈同烛二商量起他们回去的路线,由一些?人将?人引开,然后她们从?山间的一条路回去,安插在安淮的人这时就能用得上了,寻一些?不会出乱子的人,让他们安排人在山的那头接应。
烛二一一记下,最?后说“是”。
安排好一切,天已经亮了。
辞盈睡不着,她记挂着大夫那句话,谢怀瑾身上的伤太重了,特别是胸口那一处,熬了这些?日已是不易,如今陡然昏睡过去,怕是大事不妙,身上又泛着高烧,似乎也有了几日,若是日午之前不能退烧醒来,怕是性命垂危。
辞盈明白大夫都会有把病情夸大的毛病,但她还是不由担心,即便她自己不想承认,但她的确不能看着谢怀瑾就这么去死。
清晨时,朱光送来早膳,辞盈勉强用了一些。
朱光的脸色也不太好,想来也是一晚上没睡。
一起用膳的时候,朱光说:“辞盈,如果公子死了,你还回长安吗?”
问题尖锐到?辞盈久久咽不下嘴中一口粥,半晌之后她轻声道:“嗯,他如果死了,谢家的事情总得有一个人去收拾,我是他的夫人。”
辞盈这话说的甚至算平静,她垂着眸,一口一口吃着碗中的粥。
“旁系和?长老们打作一团,最?后受苦的还是府中的人。一朝天子一朝臣,无论是旁系还是长老们谁上位成为了谢家新的家主,亦或者根本?分不出就此分崩离析,谢家都会迎来一波清洗,说清洗只是两个字,下面却都是人命。”辞盈说着说着,就安静了下来。
朱光看?出辞盈的心思不在此,轻声道:“要去看?看?公子吗?”
今天已经没有下雨,外面天色不错,还出了太阳,辞盈看?着,却看?见了满目纷飞的雪,她是从?昨天才明白,她原来是接受不了谢怀瑾的死亡的,起码,辞盈手?颤抖着放下碗筷,他不应该这般死。
朱光跟着辞盈一起去了,进到?屋中发现墨愉早已守在一边。
床榻上的人很安静,惨白的一张脸却依旧风姿绰约,那双好看?的凤眸安静地闭着,睡姿端正。
辞盈只看?了一眼?,就走?到?了窗边。
房间内没有人说话,只有大夫来回踱步的声音,辞盈看?着日头一点一点上,太阳眼?见着就要爬到?头顶,但谢怀瑾始终没有动静,就如她进来看?的那一眼?那样安静。
太阳越爬越高,辞盈没忍住回身看?了一眼?谢怀瑾所在的地方,青年面色苍白,那双眼?没有一丝睁开的痕迹。
有什么?东西将?辞盈的心狠狠攥紧,她恍惚间看?见谢怀瑾睁开了眼?,但眨眼?的一瞬,床上却又只剩下谢怀瑾闭着眼?睛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