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他垂眸,看见那杯莫吉托还在自己眼底,一把绿色的装饰用小纸伞插在酒杯边沿。他不应该喝的,他根本不属于这场宴会,再耽留下去,若是被人认出他的脸来怎么办?可是他的手却像不听大脑的使唤,一定要耍坏,就这样接过了酒杯。

邵景安笑意更深,好像对他更有兴趣了。

陈未识被盯着,便不得不抿了一小口,低声:“谢谢。”

邵景安一手插兜,状似随意地说道:“你认识我嫂子吧?赵韵,大明星,真人比电视漂亮。”

陈未识笑笑,沉默地又喝了一口。

“不过我哥这事情做得不地道。”邵景安又说,“他早点出来澄清,人宋董说不定就用不着离婚了。”

陈未识的手指在冰凉的杯壁上动了动。他想到自己和宋道初的离婚协定,还是多说了一句:“宋董早就分居了……我听说的。和你哥哥这件事没关系。”

“嘁,这你也信。”邵景安笑了,圈外人士果然是懵懂无知,“分居不分居,还不就他上下嘴皮一碰的事儿?这都是危机公关。”

“……那也太蠢了。”陈未识却很执拗,话音也愈冷,“谁会为了子虚乌有的绯闻就真离婚?”

邵景安摸了摸下巴,又侧头瞧他一眼。这送花的小男生身材清瘦,穿一身发了皱的廉价西装,头发松弛凌乱,握着酒杯的姿势似乎很局促。可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下巴也抬高了,透着只认死理的固执,而且他的睫毛好长,皮肤好白,沾过酒液的嘴唇,看上去也软软的。

“你想知道?”邵景安把声线压低了,像在哄孩子,伸手去揽对方肩膀,“我们去那边坐着聊?”

那是并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卡座。陈未识往前疾走两步避开邵景安的碰触,却已经到了卡座边沿,邵景安径在后头吩咐继续上酒。陈未识不得不坐下,才发觉自己脑袋有些重,好像已不能负荷今天这么多的失败、劳累与邂逅。他将酒杯放在水晶茶几上,邵景安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左边,右臂搭在他身后的沙发背,身子前倾凝望着他。

“你今天好像很累。”邵景安温声,“之后还要送花吗?”

陈未识别过脸,沉默。

邵景安愈来愈发现这个人的脾气和他的脸不是很相称,别有一番风味。“想听八卦?其实我也不知道多少啦。只知道宋董那个婚迟早要离。”

“什么?”陈未识的眉毛微微一拧,下意识问出声。

“夫妻俩不是一路人呗。”邵景安耸耸肩,“其实就像你说的,一桩子虚乌有的绯闻,哪值得真离婚?除非俩人早就想离,遇上绯闻,顺水推舟而已。”

酒的味道从喉咙深处挥发出来,熏到陈未识眼前,像起了一片濛濛的雾。要承认,邵景安猜得也算八九不离十。但是,好像也并没有如此地简单。

“哎宋董的那个前夫啊……不是我说他,他真不适合这地方。”邵景安喝了口酒,咂了一下嘴,“你有没有看过他那场新闻发布会?戴着口罩,畏畏缩缩的,一开口就感觉很土……最后还把钻戒摘了,以为自己演戏呢。”

陈未识伸手从茶几上摸索过去,直到抓住了那只酒杯。

他是在演戏,他当然知道自己在演戏。他的两年都是在演戏。他演得不够好,不够生动妥帖,可他确实也演得很认真、很辛苦。

原来演一场和角色不配衬的戏,是这么容易被台下看穿。

“我哥问过宋董,他前夫是不是家境有点……困难,怎么穿个高定也像偷来的一样。”邵景安晃了晃酒杯,眼底是平和的笑他当然平和,上位者有时是意识不到自己身处上位的,“你猜宋董怎么说?他说:‘我看他穿这件挺好。’也不正面给答案,搞得神秘兮兮的,大家难免要猜测那人的来路……”

玻璃杯壁上的水珠凝结了流下来,陈未识仰头举杯,从水果味里终于尝出了些微的辣。

“哎哎,慢点喝。”看对方连酒杯都要拿不稳,邵景安便适时地伸出手去,帮他握稳了。

酒杯是透明的,陌生人的手掌包住了他颤抖的手指。陈未识怔怔地看住了,有一刹那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你叫什么名字?”陌生人的声音愈来愈低,气息愈来愈近,温热地拂过他的耳垂,“我觉得……你今天捧着花……挺好看的。”

陈未识蓦地往侧旁避了一下,险些跌下沙发,又立刻扶住沙发背,转过头冷眼盯视着邵景安,尽管他喝酒上了头,浑身都在发热,西装内里的衬衫恐怕全湿透了,理智也所剩无几。他又看了一眼那杯莫吉托,对面邵景安便轻轻笑出来。

“没事的。”邵景安想过来抱他,“累了就该休息一会儿……”

“小邵先生原来在这儿。”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卡座外响起,“你大哥在找你。”

邵景安维持着几乎要俯到陈未识身上的姿势,很不快地抬起眼,磨了磨牙。

宋道初朝他举了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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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土狗我就是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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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景安几乎要骂出声来。妈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只晓得坏人好事。今天宴会前邵景荣千叮万嘱他不要惹事,尤其是不要在宋道初面前惹事,说宋董好像有那么点道德洁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标榜洁癖的人一般都最肮脏。

“宋董也看上这位了?”邵景安挑衅地抬眉。

“没有。”宋道初甚至不曾往陈未识身上多瞥一眼,“我更关心荣安的行市。”

荣安正是邵家兄弟的合资公司。宋道初毕竟是他哥千方百计才讨好上的合作伙伴,邵景安冷醒几分,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礼服衣领,拿过桌上那杯几乎见底的莫吉托便往外走去,但还是忍不住火,将宋道初的肩膀撞了一下。

宋道初深呼吸一口气,转脸看向沙发上的人。

陈未识抬起手臂挡住卡座顶上漫射的彩灯光。太亮了。到处都这么亮,白惨惨,光湛湛,口中的热气吐出,在他身周缠绕成灼烫的波浪。好多个话筒一时齐怼上来,好多个他从没有准备过的问题,就像今天的面试现场。他们看起来都对他即将要发表的言论很感兴趣,但其实心里已经给他定好了评价,他是宋道初的那个不入流的太太,是一个不能理解现在社会需要什么的人。

宋道初也不在他身边,他就不怕自己信口开河,毁了他的声誉?

啊,宋道初不怕的。宋道初有那么强大的公关和律师团队。真可笑宋道初竟然会答应他那个怪异的解围方案。

有人在试图拽他的手臂,让他不要再挡着脸。可他就想挡着,和那人杠上了,眉头锁得死紧地对付着。那人很无可奈何似地说了句:“小识,你喝多了。”

那人一放开手,他失去了斗争的对象,竟尔便把手臂也放下来了。

那人好像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发型?”

陈未识用力睁开眼睛,又眨了半天,宋道初的影像才渐渐聚焦,晃晃悠悠地落进他的眼里。

*

宋道初今晚穿了一套半正式的tuxedo,镶缎的戗驳领上插了一支山茶形状的襟花,笔挺的衬衫最上方配黑色的领结,喉结处投下挺拔的阴影。再往上,便是那张棱角分明而素来无波无澜的脸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