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1)

“你是不是又觉得我在发善心?”宋道初却说。

陈未识的肩膀震了一下,这句自嘲准确地刺中了他,但他几乎想也没想就接了下去:“我承认,提离婚是我任性。可是宋道初,我和你结婚两年,也就任性这么一次。就这么一次,我也是考虑过的,我找好了理由和场合,我希望你能不受影响”

“我怎么可能不受影响?!”宋道初低沉地反问,渐而抬高了声音,“陈未识,你是我老婆,你要跟我离婚,你希望这对我没有影响?!”

他从来没有在陈未识面前大小声过,从来没有。

看见陈未识猛地缩了下脖子,他才意识到这一点。

会不会又起到反效果呢,陈未识这么倔硬。而且自己的话,歧义也太多了。宋道初闭了闭眼,很快地,又多说一句:“对不起。”

陈未识反而转过了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好像一定要将他看穿。宋道初很不适应,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表情。

“可是”

宋道初希望陈未识不要再说,不要再盘问了,可陈未识锲而不舍。宋道初像一道铜墙铁壁漏出了罅口,陈未识立刻就意识到了,毫不容情便要徒手去攀、去抓、去撕扯。陈未识继续说下去:

“可是两年,你从来没有对我解释过。你和赵韵去酒店谈生意,媒体铺天盖地地说你出轨,连我小姨都来问我是不是真的可我却没法回答她。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宋董,你不是还做过演讲吗,你不是很擅长抽丝剥茧地讲道理吗?为什么对着我,你就一句话都不肯说呢?你是觉得我不配听,听不懂,还是你觉得我误会了也没有关系,最好我就离你远远的,不要管你”

“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我不想的,所以我当时也在联系媒体删新闻,我没想到你会出面”宋道初干哑的声音几乎要被陈未识咄咄逼人的一连串质问给覆盖掉,但陈未识竟听见了,他很快就停了下来:

“你说什么?”

“我……我那天回家,你记得吗?你穿着牛仔衬衣,系着新的围裙,做了双椒炒牛肉和水蒸豆腐你总是做得很好,把家里都弄得很妥帖你说,你看到了新闻,你可以帮我遮掩。其实你相信了,是不是?你相信我出轨。我说,我不需要你出面,这件事会过去的,你却说”宋道初的声音越来越哑,好像被烟雾呛住,不得不停顿了片刻,“你说,你要报答我。这是你最后一次,报答我。”

陈未识呆住。他眨了眨眼,好像不再认识眼前的宋道初,他怎么也没法将对方瞧得仔细。宋道初的眼圈发了红,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抑或只是被熏得朦胧。结婚两年,陈未识从没有见过宋道初这副模样。

其实不仅是陈未识,就连宋道初,都对自己此刻的情绪感到陌生而慌乱。他短促地收束了回忆。

“你知道,”陈未识颤动着嘴唇,“你知道最后一次的意思吗?”

“我知道啊。”宋道初的手指夹着烟,侧过头,像无聊赖地笑了笑,笑影里却还有一些往日的温柔,“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我知道你终于要离开我了。小识,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责怪你。那次绯闻,很可能是葛家的人做的,我没能兜住,伤害了你,对不起。”

陈未识摇头,“我不想听这个了。”

原来,就算是勇猛莽撞的小识,也会有想逃避的时候啊。宋道初反而柔和了下来:“你还记得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我带你回外公家吗?”

陈未识当然记得。

那是宋道初第一次、也可能是唯一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介绍他为自己的伴侣。虽然和男人结婚已经稀松平常,但到底他们不会有孩子,宋道初的外公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打量陈未识,不管陈未识装得如何成熟体面,也无法掩盖那种仿佛是天生的局促。宋道初的表姐葛仙洲是唯一一个对他和颜悦色的人,拉着他去旁边说话,时不时糗一下宋道初,他却仍觉得尴尬,因为他还能听见后头有人并不掩饰地高谈阔论,什么“下等人”,什么“配不上”。

那时候陈秀云刚下了手术台,陈未识对宋道初的确满怀感激,他要报答宋道初的恩情,所以不管背后有多少闲言碎语,面前有几多推杯换盏,他只管专心地捧着那一对小狗和小老虎,好像自己也要变成一个吉祥物。可是陈未识心里清楚,这份协议结婚的工作,自己做得实在不算完美。换一个人去配合宋道初,说不定还能配合得更好。

他就连“最后一次报答”,也做得并不完善。到现在拖泥带水,又让宋道初陷入尴尬的处境。

所以他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不再像方才那么有底气了,“是不是我……我到底让你丢脸?葛家人瞧不起我,所以想整你的时候,也觉得我无足轻重,是不是?”

宋道初却平淡地回答:“他们也瞧不起我。”

陈未识的眼睫毛颤了颤,他好像不相信宋道初这句话。

“是我的错,小识。我自作主张,总以为能瞒住你……我不想你再去外面,受那些窝囊气。但是却让你感到羞辱,是我的错。”

陈未识的表情没有变,但瞳孔却因震惊而微微地变大,里头的星星旋了一旋。

“我今天,收到了你转来的房租。”终于说出了口,宋道初深呼吸一口气,“我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我没法描述。我忽然想,那天早上在酒店,你是不是也有和我同样的心情?”

“不是。”陈未识仓促地否定了一句,又停住。他想说,他不是为了和宋道初赌气才转那笔房租的。他想说,宋道初你好幼稚,过去你的质疑很幼稚,现在你的反思也很幼稚……

宋道初没有看他,语气却加重了一些,像是哀求:“你就说是吧。你就说,你有和我同样的心情。所以你才会说,我们的开头不对……我现在才懂了。”

“懂了有什么用呢。”

宋道初听见陈未识干涸的话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晚了吗?宋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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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宋道初低头,夹烟的手指搭在地毯上玻璃缸的边缘,烧到尽头的烟灰便扑簌簌地落下,微弱的火芒被玻璃映成彩色的。他许久没有接上这句话。

陈未识看着这个男人颓丧地倚在墙角的模样,又想起庞阿姨说,宋道初小时候,个头小小,没爹没妈他也会受欺负吗?就算到了如今,宋道初已是世所公认的“成功人士”,那些天生就含着金勺子的葛家人,也仍然会瞧不起他吗?

在陈未识眼里,宋道初一直是个可靠的年长者。温柔,平和,大气稳定。不管陈未识如何扑腾,如何挣扎,如何耍心机闹脾气,宋道初永远像一面不透风的墙。就连他提了离婚,宋道初也那么安然地接受,好像陈未识之于他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可是现在这道墙四分五裂,他把每一道墙砖都掰开了,碾碎了,却发现自己没法再将它拼回去。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明明是自己非要追问,非要刨根究底,非要把对方逼得四分五裂。现在却又是自己要否定。陈未识混乱极了,而此刻的宋道初看起来又好像能够回答一切,于是他不管不顾地又问:“我们离婚了,你为什么不把我的东西都丢掉?为什么要留着那盏没有熏香的灯?主卧的那个衣柜,是什么意思?”

宋道初那双素来清澈的眼眸发了红,再望向陈未识时,便显出单纯的怅惘:“你走之前,我帮你收过行李。”

“什么?”陈未识脱口而出。

“我收了两个箱子。”宋道初慢慢地说,“这两年,我给你买的东西,有一些你也是喜欢的,对不对?我想你离开了,总可能会需要,所以帮你收拾。但没料到你一件也没有带走。有的衣服经不起折叠,后来我就把行李箱打开,把它们都放进了衣柜。”

离婚了,却帮要离开的人收拾行李。

宋道初的逻辑像很简单,他好像觉得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陈未识想起他走的那天。他只收了自己从二道巷带出来的东西,那一只小小的行李箱很空,提起来时还会晃荡。他想起宋道初对他说,收拾行李这种事找家政来做就行了,而他当时回答的是,以后你要再找个家政了或者再找个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