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1 / 1)

可岳颂今太?执拗。

“唉!”许志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孩子啊!”他指了个方向,“要不,你去她妈陈花的坟头瞅瞅?沿着门口那条路直直向北,穿过一片麦田,过了?湖,就?是了?。”

岳颂今沿着小道往前走,路边的麦田正处在灌浆期,麦穗沉甸甸地垂着?,风一吹就?泛起浪。空气里飘着麦香和湿土的气息,竟让他生出几分莫名的亲切。

这感觉太?熟悉了?。

他忽然想起13岁的那个夏夜,和爷爷大吵一架后,带着?满腔的愤怒和委屈,他也是沿着?这样一条路疯跑,后来掉进?湖里,冰冷的湖水将他吞噬,毒蛇的刺痛让他绝望,迷迷糊糊中被个半大的孩子拖上了?岸。

等他在城里医院醒来,问起父亲那个救他的少年,父亲只说“都?处理好了?”,让他别再挂心。后来因为和爷爷的隔阂,他再没踏回?过这片土地,这次回?来,除了?处理爷爷的后事,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少年,这份迟了?十年的谢意,他一直记在心里。

只是葬礼的忙碌,清颜的到来,还没让他顾上这个事。

路的尽头是片矮矮的坟地,许清颜就?坐在最靠边的那座新坟前。坟头的杂草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墓碑上?嵌着?的黑白照片里,一个清秀的女人?笑得温和。

许清颜静静地坐着?,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连岳颂今走近的脚步声都?没惊动。

岳颂今的心像被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几乎窒息。他定定地站着?,不敢靠近,不敢出声,怕惊扰了?这片属于她和母亲的宁静。

直到她感应到了?什么,慢慢地转过头来。

她的眼睛红肿,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找不到你,去了?你家,许叔说你在这里。”他往前挪了?一小步,“清颜,我…”

他想说“我很担心你”,想说“别难过,我在”,想说“昨天我妈是不是找你了?,你们说了?什么”甚至想说“求你别离开我”。可话到了?嘴边,却?被他死死咬住。他怕自己一开口,恐慌会变成实质,刺破此刻的平衡,更?怕“分手”这两个字一旦由他提起,就?会被她顺势接住。

许清颜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像被钝刀反复割据,疼得几乎喘不过气。他的恐惧那么清晰地写在脸上?。她太?了?解他了?,了?解他的骄傲,更?了?解他此刻的恐惧源于何处,他一定猜到了?,猜到了?她心中那个沉重却?清晰的决定。

她不想看他这样,不想让最后的记忆里,是他如?此痛苦无助的模样。

她决定好的路,再难也要走下去。而此刻,在母亲的坟前,在这片承载了?她所有悲欢的土地上?,她只想给他留下一点温暖,一点不那么残酷的回?忆。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我没事,就?是想我妈了?。这里风大,你穿得太?少了?。”

“颜颜。”他声音发颤又往前挪了?一步,他想抓住她的手,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可他的手伸到一半,却?僵在了?空中。他怕自己的触碰会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怕会听到自己无法承受的宣判。

他颓然地放下手,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无论?是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许清颜的心狠狠一缩。他眼底的痛楚和无声的祈求,让她几乎要放弃所有的坚持。但她不能。她和他,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短暂的靠近已是奢侈,长久的相守?那只会拖垮他,也耗尽自己仅剩的尊严。

“没什么事,”她抬起头,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甚至努力弯了?弯嘴角,那笑容虚弱得让人?心疼,“就?是有点累了?。”她看着?他那紧锁的眉头,那写满不安的英俊脸庞,心中涌起万般不舍。她抬起手抚上?他紧蹙的眉心,“别皱眉,不好看。”

这个亲昵又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击穿了?岳颂今所有的防线。

“清颜!”他猛地抓住她欲收回?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他的声音带着?失控的哽咽,“别这样!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让我害怕。比找不到你更?害怕。你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 那个词就?在舌尖,重若千钧,他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仿佛一旦出口,就?会变成现实。

许清颜看着?他眼中几乎要溢出的痛苦和恐惧,看着?他因为极度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嘴唇,心疼得无以复加。她知?道的,他害怕她说出那两个字。

她倾身向前,用?另一只没有被他抓住的手,轻轻地捂住了?他的嘴。

“嘘…”她靠得很近,近到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气息,近到能看清他浓密睫毛上?沾染的湿意。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柔,“颂今,什么都?别问。今天陪我坐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

她的眼神清澈却?又深不见底,里面没有责备,没有怨恨,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不舍和一种近乎诀别的平静。她捂着?他嘴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恳求。

岳颂今所有的话,所有的勇气,都?在她这轻柔的“嘘”声和掌心微凉的触感中,被彻底冻结了?。

他像一个被施了?定身咒的困兽,所有的挣扎和嘶吼都?被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满眼的惊痛和绝望。他读懂了?她的恳求:别问,别逼我,让这一刻安静地过去。

他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动摇,一丝转机。但那里,只有一片让他心沉谷底的决绝的温柔。

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抓着?她的手也缓缓松开,无力地垂在身侧。他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冲破紧闭的眼睑,顺着?脸颊滑落,砸在许清颜捂着?他嘴的手背上?,烫得她指尖一颤。

他不再追问,不再试图靠近,只是颓然地站在那里。无声的泪,是他此刻唯一的语言,也是最沉重的控诉。

许清颜感受着?手背上?那灼人?的湿意,心如?刀割。她缓缓移开了?捂住他嘴唇的手,她没有再看他泪流的脸,怕自己会彻底崩溃。

她默默地转过身,重新面对着?母亲的墓碑,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激烈交锋从未发生。

她安静地坐下,拿起放在旁边的一把小铲子,开始一点点清理着?坟边那几株细小的杂草。

岳颂今站在原地,他看着?她的背影,那单薄的肩膀挺得笔直,却?承载着?一种让他窒息的孤独和决绝。

他明白,有些东西,已经在刚才那无声的泪水和沉默的转身中,不可挽回?地碎裂了?。他失去了?追问的勇气,也失去了?挽留的机会,只能被这巨大的、无声的悲伤,彻底淹没。

他最终没有坐下。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个孤独的守望者,守着?她,守着?这片埋葬了?她母亲也即将埋葬他们爱情的土地,直到暮色四合,天地间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她那仿佛要融入黑暗的、倔强又脆弱的背影。

第55章 西行 2016年的秋天,许清颜登……

2016年的秋天?, 许清颜登上了前往雪域高原的列车。她靠窗坐着,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逐渐变得粗粝雄浑的景色。

平原渐渐被被甩在身后,山峦的轮廓越来越硬朗, 天?空蓝得纯粹,仿佛能吸走人所?有的杂念。

车厢里混杂着各种?气味:方便面的浓香、酥油茶的独特膻气、还有高原阳光晒透车厢的干燥气息。旅人们或兴奋地交谈,或高反不适地闭目休息, 或像她一样,沉默地看着窗外。

三年时间并未如她当年在母亲坟前决绝宣言时想象的那般轻易流逝。

填平沟壑的路,远比预想的更漫长、更孤独。

她一头?扎进学业的深海, 用?近乎自虐的勤奋,拿下了优秀毕业生的荣誉。她拥有了体面的工作, 足以支撑起父亲的生活。

她以为自己足够强大了。强大到可以无?畏过去, 无?畏任何恶语。强大到足以平等地、甚至骄傲地站在岳颂今面前。

可看着窗外广袤无?垠、荒凉壮阔的戈壁滩时,一种?久违的、深埋心底的怯懦和酸涩, 又悄然翻涌上来。

当年他的泪水,她的沉默,像一根淬了毒的刺,不仅扎在岳颂今心上,也深深扎在她自己的记忆里,此刻随着靠近他的每一步,那根刺就转动一分,带来细密尖锐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