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岚看着她的样子,声音放柔了些,带着点回忆的恍惚,“她跟她的名字一样,是一朵美丽的花儿,却是一株带刺的野蔷薇,虽然是书香世家,家境却不算好,她从不肯占人半点便宜。”
许清颜翻开笔记本,指尖落在某一页泛黄的纸页上,耳边是岳岚的声音。
“她当年怀你的时候,身体?就不好。我听周更说,那时候他想多帮衬些,她却只肯收下最?基本的营养品,说‘等孩子生?下来,我自己能挣’。她还说,‘将来我的孩子,要靠自己的脚站稳,不能让人指着脊梁骨说,是靠旁人施舍长大?的’。却没想到生?下你竟然要了她的命。”岳岚叹了口气,像是为陈花的一生?而惋惜,“你,就是她生?命的延续。”
纸页上是母亲清秀的字迹,许清颜认得,她曾在箱底看见过母亲写的便条,字迹一模一样。她盯着那一行?行?娟秀稳的字迹,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遇见你之后,我和你涂伯伯帮衬你,是念着同学情?分,更是懂她那份傲气。”岳岚合上笔记本,抬眼看向?许清颜,眼神里没了刚才的冰冷,却多了层更沉的东西,“她若泉下有知,看见你现在这样。”
“我怎么?了!我清清白白,不偷不抢。”许清颜猛地打断她,声音发颤,“怎么?就,对不起她了。”
“清白?”岳岚轻轻重复这两个字,语气里带着点近乎悲悯的无奈,“清白就能让你在旁人的唾沫星子里过活?”
“旁人的眼光,不是我在意的。”
“你不在乎,你父亲也不在乎吗?”岳岚冷笑,像是笑她的幼稚单纯,“清颜,你母亲当年拼了命生?下你,不是为了让你走一条需要看人脸色、藏着掖着的路。”
“你现在和颂今在一起,旁人会说你是‘攀高?枝’,哪怕你心里再?干净,这层阴影也甩不掉。你母亲要是活着,能受得了别人这么?说她女儿?”
“而且,你们的关系,我不会认同。”岳岚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她,“颂今的父亲也是一样。这个不是一时,是一直。”
岳岚看着她苍白的脸,理了理裙摆:“你父亲还在等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阿姨还有事,先走了。”岳岚说完,转身离开了。
许清颜的不停的摩挲着笔记本。封面的磨痕像母亲的指纹,轻轻烫着她的皮肤。她想起自己每次接过涂家资助时的难堪,想起岳颂今挡在她身前时,岳岚眼里的轻视。
许清颜抱着笔记本,慢慢走到父亲身边。许志看着她怀里的本子,眼神暗了暗,没敢问,只是扶着她的胳膊站起来:“走吧,咱回家。”
和许志一起走出涂家老宅的大?门,村口的风裹着泥土味吹过来。
许清颜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不知道,有些路,她是不是还能继续往前走。
第54章 决裂 岳颂今又联系不上许清颜了。……
岳颂今又联系不上?许清颜了?。这次心底翻涌的慌张, 是他二十多年人?生里从未有过的体验。
以至于他从涂家大院出来,在庄子里随意找了?几个人?打听,许清颜和许家的事, 在这片地界上?竟算不上?什么秘密。
乡里本就?不大,两个村子更?是挨得近,他这涂家小儿子一开口, 乡亲们先是受宠若惊,很快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似乎人?人?都?对那父女俩了?如?指掌。
“老许家邪乎得很, 打许老头他爷爷那辈起,娶进?门的媳妇都?是生下孩子就?没了?。”
“都?说他家祖坟位置不好, 家里的孩子全克母。”
“前几代?好歹留了?儿子, 到了?老许这辈,偏生了?个小妮子。”
“小妮子咋了??这丫头从小就?比小子还能, 这不还考上?了?好大学??”
“考上?大学?又咋样?还不是个克母的。”
“就?是,一个丫头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生娃?谁知?道会不会走她妈的老路…”
话越说越离谱。
说话的人?瞥见岳颂今阴沉的脸,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到底是涂家的小儿子,不是他们能得罪起的。嘈杂的人?群一下子陷入了?寂静,大家都?有些忐忑,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意思。
一个机灵的汉子忙打圆场:“颂今,别听他们胡咧咧!你要找清颜?叔带你去她家!”
岳颂今坐上?那人?的小三轮,颠簸着?往许清颜家去。仅仅一会功夫就?到了?地方, 许清颜的家离爷爷家竟这么近。
岳颂今站在许清颜家门口彻底怔住了?。周围都?是砖瓦房, 唯独许家是两间低矮的土房, 墙皮斑驳得露出内里的黄土。
许志正佝偻着?腰清理院角的杂草,看见岳颂今时,黝黑的脸上?涨起窘迫的红, 讷讷地说女儿不在家,手机也没带。
岳颂今没多问,他的目光扫过这贫瘠的院落,心头酸涩翻涌。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问:“许叔,我能看看清颜的房间吗?”
许志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指了?指西边那间破旧的土屋。
岳颂今穿过简陋的堂屋,站在西屋门口,他忽然有些不想看了?,他深吸了?口气,终是推开了?门。
房间极小,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家具很少,一张用?木板搭成的床,一个发旧的大衣柜,一张简陋的木桌,一个木凳。
墙壁是粗糙的土坯,床边糊着?一些已经泛黄卷边的旧报纸。
墙上?贴满了?奖状,那些奖状从小学?到高中,“三好学?生”、“优秀干部?”,密密麻麻,像勋章一样贴满了?半面墙,在昏暗的光线下倔强地闪耀着?,诉说着?主?人?如?何在这贫瘠的土壤里拼命汲取养分向上?生长。与屋外?村民那些“丫头片子”的议论?形成了?尖锐的讽刺。
桌子底下摞着?许多旧书。大多是课本和习题集,也有些文学?名著,书页卷边,磨损严重,显然被翻过无数次。这是房间里唯一显得“富足”的地方,也是许清颜精神世界的全部?堡垒。
窗台上?,一个用?碎布缝制的、针脚歪歪扭扭的小布偶静静坐着?,眼睛是两颗磨圆的黑纽扣,这或许是她童年唯一像样的玩具。角落里,一个褪了?色的旧书包洗得干干净净,挂在钉子上?。
岳颂今站在门口,几乎无法呼吸。每一件物品都?像一根针,扎在他心上?。他仿佛能看到那个小小的许清颜,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趴在摇晃的木桌上?,借着?昏暗的灯光拼命读书写字的样子。
他之前知?道她家境不好,但从未如?此具象地感受到这种深入骨髓的贫寒和挣扎。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她,骨子里的倔强、自尊和那份挥之不去的“不配得感”,此刻都?有了?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注脚。
他感到一种巨大的的无力感。他能为她做什么?他能改变这破败的土屋吗?他能抹去她童年受尽的白眼和“克母”的诅咒吗?他因家庭忽视而闹的别扭,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像是一种讽刺。
他再也无法待在这里,带着?满心的酸楚和沉重,逃出了?房间。
许志沉默地站在院子里。这个木讷的农村汉子,他除了?窘迫就?是无言。
岳颂今一言不发,拿起许志身旁的锄头就?开始铲草。
许志忙不迭地拦,“你这城里来的孩子,手指白净得没沾过半点泥星子,哪能干这粗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