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许清颜靠在墙上,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心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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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夜的火车哐当作响,载着许清颜和许志回到了记忆深处的故土H省。又经过两个多小?时颠簸起伏的汽车旅程,当双脚终于踏上这片初夏时节弥漫着泥土和麦苗清新气息的土地时,许清颜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个她?曾拼了命想要逃离、视作沉重枷锁的村庄,此刻在明朗的蓝天白云下?,竟也显出一种生机勃勃的亲切感。
许志提着简单的行?李,在前头带路。刚走到村口那棵标志性的老槐树下?,就遇见了几个坐在树荫石墩上闲聊的乡亲。
“哟,老许?回来啦?”一个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大叔先认出了许志。
“嗯,回来了。”许志忙点头应着,脸上挤出朴实的笑容。
那大叔的目光随即落到许志身后那个身形高挑、气质沉静的年轻女孩身上。她?皮肤白皙细腻,眉眼清秀沉静,只?是这个五官逐渐与记忆中那个总是穿着不合身旧衣服、皮肤晒得黝黑的“假小?子”重合。
“这是颜丫头?!” 他猛地站起来,“我的娘哎!真是脱胎换骨啊!果然?是大学生啊!”
其他几个乡亲也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许清颜,七嘴八舌地惊叹:
“天爷!真是许家?那丫头?这变化也太大了!”
“听说考上了S市的重点大学?啧啧,那可是大城市的好学校!老许,你这闺女可给你争了大脸了!”
“就是就是,老许家?祖坟冒青烟了,飞出这么只?金凤凰!以后可是吃公家?饭的料!”
许清颜听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乡音里溢出的惊叹与赞誉。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曾经或漠然?、或带着隐隐轻视、甚至在私下?议论她?“克母”、说她?父亲“没本事?”的面孔。如今,依旧是这些?人,脸上却堆满了热情的笑容,言语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艳羡和攀谈的亲近。
她?心中没有得意,也没有怨恨。
她?在这一刻,突然?释怀了。
那些?曾让她?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的恶言,那些?曾让她?如芒在背的轻视目光,仿佛都随着时间和空间的阻隔,消融了。
这一刻,她?只?是觉得有些?可悲,不为自己,而?是为了这些?人。
这些?人过去的冷漠和现在的热情,并非源自刻骨的恶意或势利,更多是一种基于他们认知局限和生存环境下?的“人云亦云”。在他们朴素的观念里,“没娘的孩子”、“穷得叮当响”就是原罪,而?“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则是值得仰望的成功。
这份清醒的认知,让她?能够以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与这片土地、这些?人,以及自己沉重的过往,达成一种和解。
她?心中满是微凉的讽刺和更深的疏离感,终是无法开口回应他们此刻的热情。
在乡亲们好奇又热情的目光注视下?,父女俩终于走到了自家?那扇熟悉又陌生的院门前。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眼前的景象瞬间将?许清颜心头那点因故土新貌而?起的感慨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沉重的现实凉意。
家?里的那两间破旧平房,在经年累月的风雨侵蚀和彻底无人照料下?,颓败得触目惊心。
墙皮早已大片剥落,裸露出里面黄褐色的土坯,房顶的瓦片残缺不全,不少地方塌陷下?去,几丛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从瓦缝里探出头,在阳光下?肆意生长。
院子里更是荒草丛生,足有半人高,郁郁葱葱,几乎完全淹没了通往屋门的小?路。唯一能证明这里曾经是“家?”的,是门框上那褪色剥落、几乎难以辨认字迹的旧春联残骸。
这里,是她?拼命逃离的起点,是她?童年所有灰暗记忆的实体容器。如今归来,它像一个被时光彻底遗弃的废墟,在万物生长的季节里,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困顿、挣扎和被遗忘的荒凉。
许志看着眼前荒芜破败的景象,脸上布满了窘迫和黯然?,“唉,没人气儿,房子坏得快。一会我带你去周更叔家?,你去他那里住几天,干净点。”
“那你呢?”
“我皮糙肉厚的,凑合收拾一下?,弄个能躺的地儿就行?!这有啥难的!”
许清颜没再?说话。她?拨开杂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像前走。
今年雨水茂盛,荒草茂盛,她?的身形显得格外纤瘦。
“哪有回家?了还?出去住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在许志的心湖,激起了滔天的酸涩和愧疚。
许志怔怔地望着女儿那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堂屋门口。那一瞬间,时光仿佛倒流。他眼前晃动的,不再?是这个清冷沉静的大学生,而?是那个许多年前跌跌撞撞学步、摔倒后咬着嘴唇不肯哭出声、眼神?里带着倔强和早熟的小?小?身影。
他的女儿啊……
从小?到大,骨子里这份不肯低头、不肯逃避的倔强,竟是一点都没变。
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流冲上许志的眼眶,视线瞬间模糊了。
“是啊,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第52章 治愈 涂老爷子的葬礼虽设在乡间,……
涂老爷子的葬礼虽设在?乡间, 却?因?涂伟杰的身份,呈现出一种超越村庄规格的体面与威仪。
涂家老宅的院子被气派的灵棚占满,层层叠叠的花圈挽联昭示着主?家非凡的人脉与地位。前来吊唁的各色人等络绎不绝, 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的呛人气味。
许清颜跟在?父亲许志身后,踏入这陌生的院落。目光掠过灵堂正中那张放大的的遗像,她内心?平静无波。视线很快锁定在?灵前主?位正与吊唁者低声交谈的涂伟杰身上。
涂伟杰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臂缠肃穆黑纱。丧父之痛刻在?他眉宇间, 疲惫难以掩饰,但却?扔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稳与滴水不漏的周到。
许清颜和许志等在?一边,看他微微欠身, 送走那几位客人。
许志碰了一下女?儿的手指,示意她跟自己向前, 许清颜发现父亲的手心?全是?汗, 他局促地上前一步,却?不知如何开?口。
许清颜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开?口道,“涂伯伯,节哀。”
涂伟杰闻声转头看到是?许志和许清颜,眼中掠过一丝意外,他微微颔首:“老许,清颜,你们有心?了。”
他的目光落在?许清颜身上,带着长辈的审视,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这个?他因?故交情谊而资助多年的女?孩, 褪去了记忆中的稚嫩青涩, 出落得亭亭玉立。素净的黑衣衬得她肤白如雪,眉眼沉静,那份历经困苦磨砺出的通透与坚韧, 竟让她在?这嘈杂的哀伤场合格外醒目。这份蜕变,让他这个?“施恩者”也感到了几分真实?的欣慰。
许清颜上前一步,对着涂老爷子的遗像深深鞠了一躬,又?双膝跪在?蒲团上,一叩,再叩,三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