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没有理会她,默默地走到刚才坐的那个位置继续坐下,耷拉着脸,看上去满腹心事。
师孟看了他一眼,她是何等聪慧细心之人,刚才祁国公上门求助时她便想到是因为何事了,只是这种事还需自己想明白了,否则道理是说不通的,于是她挽起了袖子将地上的杂物收拾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祁抬了抬眼,看着她在扶一个铜烛台,便张了张嘴,说道:“那个人当时就死了吗?”他的声音里透着压抑的沉重,脸上的神色既凝重又透着一丝恐惧,这在他身上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一种近乎崩溃的情绪。
师孟注视了他好一会之后,才说道:“他中箭倒下的那一刻便断了气。”
祁慢慢地低下了头,身上充斥着一股浓浓的忧郁,完全没有了以往那一身引人瞩目的耀眼光芒。
师孟将烛台放好,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轻声问道:“他是谁?”
祁木讷地道:“他叫屠廉,一个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的人。”
“他姓屠?”师孟立马警觉了起来。
祁当即红了眼眶,“不错,他是殳姐的父亲,是老将军的左都尉,也是十人斥候先锋队的大哥,不过他早该在十年前楼阙一战中牺牲,可如今他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还活着却不回来?为什么皇上的御林军要以逃犯的名义抓他?”祁说到这,头越来越低,面上的表情变得阴暗不已。
屠廉临死前的话再一次在师孟的心里敲响了警钟,屠廉指控祁国公的那一番话已经在祁心里埋了雷,他虽平日里嚣张霸道了一些,可他却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不会不联想到一些隐晦之事。一时间,师孟也沉默了下来,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说,皇上为什么要追杀他?”祁突然抬起了头,望着师孟的眼睛,泪水从他双眸中无声无息地滑落,“他为什么要问我爹会否后悔?为什么要说埋在楼阙的阴魂要来找我爹报仇?难道老将军不是战死的,而是被我爹害死的?那我爹之前偷偷摸摸抓的人也跟这个有关吗?”
“祁。”师孟抬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好几次她想要将屠廉的话说出来,可她每次都忍住了,因为这句话的危害太大了,她不敢轻易说出来,所以她只能说道:“祁,许多事情即使有开头,结尾也未必如我们猜想一样,但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是亲情,家人是我们第一个下意识会想维护的人,因为这是人的本性。不过,你当我这种想法是愚孝也罢,不识大局也罢,事情未定论之前,最重要的还是亲人。如果你真的想要将此事探究下去,要么你就理直气壮地去问你父亲,要么是稳中求胜,找到舟伯,弄清楚事情的始末。”
她所面对的这个朝代,有着许多错综复杂的秘密,有着许多隐藏在黑暗的权势,她不是身负艰巨责任的领袖,也不是可以翻手云覆手雨的人上人。但不说她是生在现代,通过书籍、媒体、电子等信息,只要有点心思的人自然都容易想通皇帝为什么要杀贺朝,毕竟当年夺位一事,传出去便是灭顶之灾、洪荒之势。就如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未死,走狗先烹;飞鸟未尽,良弓先折。事败矣。
祁闻言,静静地沉思了许久,他之所以没有选择直接去问,是因为他了解自己父亲的脾性,根本问不出来什么,而他也坚信,父亲就算是自己去死,也不会伤害自己一丝一毫,可这事关贺家,再如何,他都不会对此事放手不管,可他转念又一想,如果真的与父亲有关,那该如何?
师孟这时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就像你说的,先找舟伯。”
师孟一愣,问道:“到哪里去找他?”
祁喃喃自语道:“去哪里找?若我知道去哪里找,我何苦在这儿畏缩不前……”
两人还未说几句话,门口就传来祁国公的声音:“儿子,孟儿,你们都饿了吧?我让厨房烧制了一些新鲜的羊肉,还有清蒸鹌鹑、藕丝羹、口蘑、佛手饼,儿子,你上回不是说这儿的奶糕入不了口,我专程请了师傅来给你做了好几碟。”
师孟听到这话语,意外的有些感动,推了推祁道:“你的伤得好好养着,再这么下去,会有人疑心的。”
“我明白了。”祁点点头,起身去开门。
第五十三章攻心不及他人计
“错了错了,放错了。”茅屋内又传来师孟耍赖的声音,她看着被吃掉的黑子,抬手又要悔棋重下。
徐茂不禁一笑,抬手挡住她的手,“你这可是悔了一早上的棋了。”
师孟叹了一声气,檀木扇轻摇,一本正经地道:“人都说举棋不悔真君子也,我是女子,不是君子,女子与小人难养。”
这么不着边际却无法反驳的话让徐茂哭笑不得。
师孟道:“罢了罢了,反着这棋我是学不会了。”
徐茂道:“大人和庄竹夫人的棋艺都是并驱不分高下,你可好,半分都未承袭。”
师孟不禁一晒,“我还是看书去的好,比较适合我。”
“也好。”徐茂微微一笑,抬手收拾着棋局。
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抬眼一看,见一府兵冲了进来,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让他连规矩都不顾了。
“府司!汪公公亲来传皇上口谕。”
徐茂闻言立即站起了身,一向风雨不动的他突然脸色沉重不安起来,“可有说为何?”
这府兵摇摇头,“汪公公未细说,现在在前厅等候。”
“我知道了,你且先去回汪公公,就说小姐那日受了些惊喜,一直病着,烦劳他稍等片刻。”
“是。”
人走后,徐茂变得焦虑起来,眉头紧锁,他以为过了这么多天皇帝不会再多此一举,没想到那皇帝还是疑心不消。
师孟这时候倒异常平静多了,徐茂的神色她全然看在眼中,其实她一直在想,他与父亲在这其中又是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她将折扇收拢,缓缓起身道:“难道徐叔也是个局内人吗?”
徐茂听到这话,不禁呼吸一凛,刚才他思虑过度周密,倒叫自己露出些破绽来,偏偏忘了身边还有一位颖悟绝伦的三小姐,只是她问出这句话来,莫不是知道了什么?可眼下也顾不了这些了,他交待道:“你如此聪慧,当知何为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真,那皇帝是个疑心颇重之人,你切记见机行事,不可招来杀身之祸。”
“我明白。”师孟点了点头。
“好,走吧。”徐茂道。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前厅接旨,那汪公公只说了奉皇上口谕传唤鱼三小姐入宫觐见,其他的却只字不提。
宫中轿撵摇摇晃晃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靠近皇宫京九门。
汪公公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位从出门便一直安静未语的三小姐,果真如传闻中那般眉目一抹清冷,不叫万千尘世绕身,双眸似水似月似寒梅,这股气质,倒真与那大将军很是相配呢。
汪公公带着她来到御书房后,站住脚步回身提醒着道:“三小姐进去后切不可四处张望,行至紫薇星处方可跪伏,皇上允了才能起身,另外祁公子和淑媛娘娘也在内。”他自认不是个善人,却也愿意送些顺水人情出来。
“多谢公公提醒。”师孟微微颔首,平了平思绪后,她缓步走进了御书房。
越过御书房正殿外三道威严金门,师孟渐渐地听见了人声,从左侧而入正殿,金碧辉煌刺眼,却显得冰凉不近人情,让她感到异常压抑。余光撞进一抹熟悉的身影后,她看到了地上石板纹的紫薇星,缓步上前跪拜道:“臣女鱼师孟拜见皇上,皇上万安。”
平缓话语一落地,原本便悄寂的大殿更是显得气氛古怪。
过了良久,师孟听见了细微而轻的脚步声,约莫走了二十多步才在她面前停下。
“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