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师孟不禁一笑,道“这么说,府里的下人也能作主了?随随便便欺压在主子头上,莫不是这相国府的夫人时常教育下人该如此?”
“放肆!”鱼可漪不可置信地怒道,“你个贱妇生的野丫头连府里倒夜壶的下人都比不上,若不是哥哥留你一席之地,恐怕你早已破落得与那些肮脏的乞丐为伍。”
“既是大哥留我,那此处便有大哥的薄面在,你如此欺压我,和打大哥的脸有何不同?”
“好一个牙尖嘴利!”未等鱼可漪发作,一个威严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房内的人闻声,全都朝外作福道:“见过夫人。”
鱼国公府的夫人鱼满氏是个不怒而威的人,她站在那,一双阴冷的眼睛便能叫人心生寒意,而她身边伺候多年的系娘,也是个面色冰凉的妇人。
“母亲。”鱼可漪欢喜地奔了过去抱着鱼满氏的手撒娇道:“您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不是在午休的吗?”
鱼满氏含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庞,待看向鱼师孟时,脸上多了几丝冷意,随即一步一步迈向鱼师孟。
“见过夫人。”鱼师孟平静的微微行礼,一个动作落落大方。
鱼满氏停在她面前,倒不诧异她突然说话,像是心中早已知晓,盯着她看了半响,才道:“府里赏你一口饭,怜你一处歇脚,你倒在此造谣生事。”
鱼师孟淡淡地道:“夫人弄错了,是有人先于我造谣生事,我只是出于本能防卫罢了。”
“那依你之言,府中竟有人敢欺压主子了?你是当相国府无人作主了?”
鱼师孟笑道:“夫人威严,府中之人不敢造次,夫人打理府中上下,虽亲力亲为,事无巨细,但总有顾不到的时候。一个相国府的三小姐因为教训了一个态度蛮横,顶撞主子的小丫头却遭来惩罚,若被外人知晓了去,不知是该夸夫人您心胸宽阔心疼下人,还是该谈论相国府里的下人竟如此没有礼教?又或是被人嘲弄国公大人的权力地位,竟轻易就被一个下人欺凌到头上去?”
她这几句话说得从容不怕,漫不经心,却一针见血,句句毫不留情面地打在鱼满氏脸上。鱼满氏眉头微挑,表面不留痕迹,其实内心惊异不已,以往这臭丫头见了自己从来都是毕恭毕敬,浑身战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府里的人更是处处欺压,每回都是逆来顺受,不曾吭过一声,何曾一月不见,竟脱胎换骨般,竟不想这臭丫头养得如此有心计,可漪看似每每凌驾在其之上,却始终降不住她,她稍一反击,便将所有人压在手下。想到这些,鱼满氏一双眼睛毒蛇一般地盯着面前这个淡淡然笑,似乎所有事在眼中都云淡风轻的臭丫头,这张面孔,这个神态,就跟那个贱妇一模一样,叫人恨不得剥其皮肉,弃之如敝屣。
鱼满氏念及昔年耻辱,挥袖一震,不怒反笑道:“鱼国公府岂是市井小民能轻易谈资的?你与府中,不过是因着身上流了老爷的血罢了,再说了,此情此景,不都是你虔心所求?莫不是藏不下去了?”
看着鱼满氏眼中的厌恶,师孟不发一语,可尽管如此,她对她说的这些话总有些效果,只是她未曾想过鱼满氏当即下令将那生事的婢女着人拖了出去生生地打死了。
第六章夜色如水佳人似针
离开鱼师孟的住处后,鱼满氏一直阴沉着脸,身后跟着的婢女全都秉住了呼吸,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的。“母亲,真的就这么放过她了吗?”鱼可漪在一旁搀扶着,此时已憋了一肚子委屈和燥火,没想到有朝一日,那死丫头居然也敢给她受气!
鱼满氏冷哼了一声,眼中满是不屑,虽说今日那臭丫头一鸣惊人,倒是让人开了眼界,不过说到底,再聪明也还是一个小丫头,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这么一想,脸上的神情才稍稍好转了些,转眼便看见系娘朝前走来。
“夫人。”系娘行礼道,“问过邬孝了,说是一路上都未曾听过三小姐说话,倒是说了一件事,说是在宁城的保林县遇到过劫匪,三小姐当时从马车上被拽了下来撞到了脑袋,醒来后性子便有些怪异了。”
“嗯。”鱼满氏慵懒地从鼻尖轻轻哼出一个字,转身对鱼可漪道:“你父亲过几日就回来了,你好好准备准备,过些时间府中要设宴宴请大将军。”
“真的?!”鱼可漪的眼中顿时并发出巨大的欣喜和期盼,一想到那身披铠甲、高大挺拔的背影,心头不禁荡起一抹甜蜜,双脸绯红,柔柔地说道:“他会来吗?”
鱼满氏见状,轻笑道:“早段时间你父亲便在信中说了此事,大将军亲口允诺,不会失约。”
鱼可漪垂眸细想,胸口小鹿乱撞般,埋在鱼满氏怀里羞赧地撒娇。
是夜,夜色凉如水,薄如冷清,引人心悸幽幽。静悄悄的茅屋内,一盏昏暗的油灯忽明忽暗,火光映照在睡梦中的鱼师孟的脸上,青山黛眉紧紧拧着,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
“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一声声凄厉、尖锐地质问声在熊熊大火中传出,火焰烈辣,烧得人睁不开眼,烧得人面目可憎。鱼师孟艰难的在人群中挣扎,她的双手不停地拨开挡在前面的重重人群,这些人笑着,带着轻蔑的目光看着,可是没有一个人打算帮她。她只能奋力地往前挤,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堆,她心里燃起剧烈的希望来,可是那只是她的错觉,她越往前走,人群就越多,而那团火焰也越来越远。
“小姐!小姐!”玉秋突然出现在身边,却和这些人一样将她往回拽。
鱼师孟忽地拽紧了拳头,从噩梦中惊醒,她心有余悸地翻了身,望着那微弱的灯光,想起自己的家来,不禁鼻子一酸,泪水顺着脸颊落下。缓和了一下难过的心情后,再也没了睡意,便起身下床来,赤着双足走到窗边,轻轻将窗户支起,视线微微一凝,竟看见玉秋睡在外面的屋檐下,身上只裹了一层薄被。难道她日日都睡在这吗?想着,师孟转身在屋子里打开了唯独的两个柜子,里面却置了些小物件,她走到自己的床边,将被子抱了出去,轻轻地盖在玉秋的身上。她随意坐下,静静地端望着这个小姑娘,那稚嫩的脸还留着褪不去的手指印。
到底是为了何事,让一个堂堂相国府的三小姐遭府中众人轻贱,丢在这荒废的角落里自生自灭,命如蝼蚁,还要装成哑女,苟且偷生地隐去所有光芒?师孟想不明白,但总有一天,她会自己弄明白。
翌日,天微微亮,太阳便从云层里探出头来,将光芒洒向大地。玉秋从甜美的睡梦中醒来,打着哈欠伸了伸懒腰,却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床被子,她急忙站起来往屋子里探头去看,发现床上没人,便抱了被子快步走进去,这才看见小姐在后院浇花。玉秋抱着被子望着小姐的背影,一阵感激之情涌上心头,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事。自从小姐受伤醒来后,真的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再没有了以往那事事低眉顺眼之色。较之往昔,如今的小姐,玉秋似乎更喜欢些。
早饭没了以往的丰盛,只是一碗白粥就着一小碟咸菜入口。没有放糖的白粥鱼师孟是从来都不喝的,以前林嘉吾总是笑她是个怪人,喝白粥都放糖,她反驳着,说不放糖的才是怪人,哪有人喝这么清淡寡味的粥。
“小姐,您笑什么?”
鱼师孟抿唇一笑,将筷子放下,道:“只是想到些开心的事。”
玉秋点点头,也跟着放下筷子,说道:“今日奴婢得赶紧做些手帕来,想着日子,过两日梨阿娘也该来了,上次的手帕卖得好,梨阿娘说有个贵府小姐要了二十条呢。”
鱼师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来玉秋绣的手帕都是通过这个梨阿娘来出售,不过也不知道这个梨阿娘是何人,竟然会愿意施以援手,于是试探性地问道:“梨阿娘这么帮我们,日后一定得好好报答她。”
玉秋重重地点了点头,“梨阿娘和庄竹夫人情如姐妹,所幸他人不曾知道这层关系,否则,奴婢和小姐也不能熬过这些年来。”
庄竹是鱼师孟的母亲,本姓孟,鱼师孟这个名字算是鱼孟两氏的结合,光从名字看,庄竹夫人应该深得鱼国公宠爱,只是不明白眼下这种窘迫之境是因何事。正想从玉秋这里想办法打听孟庄竹的事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鱼可漪的贴身婢女碧水出现在眼见。
玉秋见后,赶紧起身道:“碧水姐姐。”
碧水仰着脸看着鱼师孟道:“大小姐的指甲刮花了,你随我去重做。”
鱼师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之收回视线,抬手拿起筷子就食。碧水眉头一皱,一言不发地冲上前去,玉秋赶忙三两步挡在前面,却如以卵击石般被碧水一手推开,她冲上前去一把抓住鱼师孟的手,盛气凌人地道:“大小姐的指甲花了,你马上给我去重做。”说完,她瞟了一眼桌上的食物,挥手就将之扫翻在地。
鱼师孟面色不改,抬眼和她对视着,较之碧水的盛气凌人,鱼师孟眼中尽是柔和之色,可这平静下却多出几分威仪来,不冷不热,如一面铮亮的铜镜,将人的心貌看得一清二楚。
碧水被她注视得心慌了起来,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害怕,便立马松开了手,抬着脸掩饰着心底的心虚。
“奴婢这就去摘凤仙花,姐姐稍等!”玉秋唯恐事态严重,赶忙拿了花篮冲到后院去。
碧水此时的心虚已然消散,又换上了一副轻蔑的表情,她道:“就算是婢女,也得看主子是谁,若是主子不成器,身边的婢女便是狗命一条。”
鱼师孟拂了拂长袖,缓缓起身,走到碧水身旁停下道:“你可知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二话?你们若动玉秋,她身上所受,我便从你们身上所取。”语罢,抬脚走向后院。
碧水咬牙切齿地扭头瞪着鱼师孟的背影,面色狰狞。
水中小筑上,鱼可漪端坐着梳妆台前,一袭鹅黄长裙,裙身轻绣云烟寮雾,星眸含情,修项秀颈,仪态占尽风流,三千青丝不着钗环、乌黑如墨,顺滑地躺在身后一个跪着的婢女手中。如此静美一幕,瞧在鱼师孟眼中,好似身在画中,令人不忍惊扰半分。
鱼可漪冷言道:“如今会说话了,怎么连规矩也忘了?”
鱼师孟将花篮放在地上,朝鱼可漪屈了屈身。鱼可漪柳眉一竖,站在师孟身后的碧水当即上前一脚踹在她的腿后,师孟未防,失去重心地跪了下去,门外的玉秋听见房内的异动,刚抬头想望却被站门的婢女狠狠瞪了一眼。
鱼可漪满意地笑道:“改日我定让系娘亲自教教你府中的规矩,别跪着了,该做什么就快做,今日可是约了祁哥哥去赏花,耽误了时间,有你好受的!”
人心若恶,纵使有一副好皮囊,也只能以色示人,师孟心中倒为这种人感到可笑,强忍着膝盖传来的疼痛起身,她拿了花篮走到一旁,将新摘的凤仙花放在桌上的杵臼旁,开始制作指甲染色。淡粉色花瓣浸湿在水中,捞之置于纱布虑水,将其放入杵臼捣之。师孟看了一眼手旁小碟盛的白色粉末,拿起轻嗅了嗅,闻出是明矾后,便将粉末倒进一并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