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少许说些这么深奥的话,奴婢觉得好听。”玉秋傻傻地笑了笑,心里觉得面前的这位小姐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玉秋!”正在这时,蹲在马车旁的邬孝站起来喊了一声,同时指了指天,示意她们时间不早了。

一个时辰后,马车靠近了一座城池,鱼师孟掀开窗帘往外看去。一堵望不到尽头的城墙映入眼帘,城墙上一定间接内插着黑底黄龙旗帜,随风飘扬。城门上映着两字,鱼师孟不认识那写得极其复杂的二字,却下意识地在心底念了出来:‘宁城’。城门下站了六个身披盔甲的士兵,前面两个负责盘查来往行人。感觉到马车停下后,鱼师孟将窗帘放了下来,紧接着车帘被人掀开,一个守卫手里拿着一块长形竹片往里面瞧了瞧,眼神格外严肃。

守卫扫了一眼马车里坐着的两个姑娘,目不转睛地问道:“你家小姐额头怎么了?”这守卫见邬孝腰挂大刀,竹片上又刻了‘鱼国公府’四字,才好意地问起。

邬孝提起这事,不由地大叹一口气,“在保林县的道上遇上了一个匪徒,当时属下去打水了,那人将小姐拽了出来,撞到了车轱辘。说起保宁县,上次不是清缴过一批土匪吗?”

守卫看向邬孝道:“现在战事多,也不知道又从哪里流窜进来的,不过你既然说了,我会向守城将军汇报的,先进去吧,让大夫给你家小姐看看。”他说完便将竹片还给邬孝,转身去查问下一个。

邬孝放下了车帘,转身催着马走。

进城后,鱼师孟从窗外看见一户户瓦砖人家、一列列街摊小贩、一堆堆扎羊角辫的小孩。

邬孝是个勤快细心又不多嘴的人,麻利地找了一间客栈让鱼师孟住下,不多时便请来一位大夫来瞧了额头上的伤。

客栈的房间很小,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洗脸架。鱼师孟推开一扇窗户,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座屋顶,以及远处的一条小河、几座交相拥错的大山。她站在窗下,默默地望着那座山,她觉得现在的一切自己都无法适从,没有主意,没有目标,甚至害怕要经历的每一秒。良久之后,回身说道:“我出去走走。”却看见玉秋坐在地上数着袋子里的碎银子,这已经是第三次看到她捧着那几个碎银子思忖了,听到自己说话,她连忙起身,于是赶紧又补了一句:“我认得路,你不用跟着。”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说出,见她有些手足无措,鱼师孟没有理会地走了出去。

这是一个小客栈,住房只有二楼一层楼,一楼则是用来吃饭的。不大的客栈只够摆六桌,要是坐满了人,便显得很拥挤。鱼师孟站在客栈的大门口,看着如古装剧里排列整齐的摊子、铺子。突然间,胸口又隐隐作痛起来,某些陌生的记忆在脑中一点点绽开,人影交错,物象盘桓,七情六欲,时光流逝,犹如穿越千年而来的灵魂交融,一瞬间,悲从中来,苦涩之意难久消散。鱼师孟按压着自己的胸口,如撞针般的心跳怦怦作响,转眼便看走在街道上的人交头接耳,指手画脚起来,有的人相互呼应了几句就一起小跑着往前走去,像是怕错过什么;有的人只是摇摇头,一脸的厌恶,像是那前面有让他们感到羞耻的东西。鱼师孟循着他们跑去的方向看,发现远处冒起了一股浓烟,一时起了好奇之心便也跟着他们走过去看。而她未料到接下来的一幕,足以让她惊悸一生。

第四章却道是故人否

在街角一处挂着‘贞节祠’牌匾的祠堂外,一个衣不遮体头发凌乱的女人,嘴被布条勒住绑在木头上,白皙的皮肤到处都是伤痕,小腹处隆了起来是个孕妇。她的身上不知是被泼了水还是什么其它东西,湿漉漉地往下滴,溜进她脚下架起的高高柴堆。那柴堆下正往上冒着大量的浓烟,不一会便起了火苗,就着风势燃起了熊熊烈火。现在是早春时节,天气还有些发凉,可是那绑着的女人却没有发出一丝动静,只是嘴唇乌黑,双目空洞,丝毫不畏惧脚下徐徐燃起的大火。

在这火堆的四周围了一小队红衣男人,每人手里拿着一根长棍,衣服胸前刻了一个‘衙’字,应该是府衙的差人。在他们周围还站了一大堆围观行刑的百姓,他们看着那个女人的神情,透着厌恶、可恨,没有一丝同情,有的甚至开始指着她破口大骂,骂她荡妇,骂她与人苟合被人发现竟然杀死了那目击者全家大小,骂她死了之后要下地狱受剥皮油炸之罪。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数人的目光同时望过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脸色铁青,浑身发抖地往火堆冲去。

鱼师孟目睹这让人头皮发麻的一幕,一丝丝凉意从脚底升起,她抖着双唇尖叫着要冲进去,却被一个衙差一把抓住,“干什么!没看见这里在行刑吗?!”

“行刑?她犯了什么罪你们要烧死她?”

“杀人,全家老小六条人命!”衙差面无表情地将她一把推开。

鱼师孟站立不稳地摔在地上,她看着大火越烧越旺,眼看就要淹没那个女人,她一咬牙爬起来一把揪住衙差的衣服,“你们瞎了眼吗?那是个孕妇啊!就算她杀了人,可她孩子是无辜的,你们凭什么要烧死她,你们凭哪条律法要烧死她!她一个孕妇,有能力杀死六个人吗!”

衙差被她这么尖厉地质问着,再加上那已经认罪的女人此刻却突然在上面无声地叫了起来,全身都在挣扎,他立刻感到威严受了挑战,狠狠地将鱼师孟再一次甩开,“滚开!休要缠闹!”

鱼师孟完全没有招架的能力,一下子被甩了出去,跌倒在一人的脚旁,手臂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她没出息地泛出眼泪来。一双有力的手在这时将她扶了起来。她忍痛抬头一看。这一看,呼吸骤停,如五雷轰顶般僵住,因为面前的这个人居然是骆青!

“骆青?!你,你怎么也在这里?!”鱼师孟顾不得手臂的疼痛,一把抓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三小姐。”他开口,叫出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称呼。

可鱼师孟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分寸,犹如疯癫,她抓着他的手臂,哭着道:“你快想办法让他们停下来,那是个孕妇啊,就算她杀了人,可孩子是无辜的,死刑是不能用在孕妇身上的!”她歇斯底里般拉扯着他,六神无主,可她的善心还未得到任何帮助,那柴堆上已经传来凄厉地惨叫声。她听到这惨叫声瞬间被大火吞噬,便如木偶般垂下了手,目光呆滞地回头看。那柴堆已经是熊熊烈火,什么都看不到了,而那些围观的百姓,竟然一个个露出泄愤的神色。她抖着手,无力地揪着呼吸不过来的心口,终于,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意识。

李彦歆坐在蒲垫上低头饮着热茶,玉秋和邬孝紧张地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声,玉秋心里着急,时不时偷偷地用余光去看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鱼师孟。玉秋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当朝勖王李彦歆。这位王爷是当朝皇帝的亲弟弟,年龄虽差了十岁有余,却因与皇帝是一母所生,地位极其尊贵,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让玉秋有一丝窃喜的是,她家小姐一心倾慕这位王爷,眼下竟迎来了这样的缘分。

李彦歆此时抬头看向床上的鱼师孟,见她虽昏迷着,可额头上却在不停地冒着汗水,眉头紧皱,面色苍白。他心里不禁生出一丝疑惑来,因为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她是个哑巴,因为她从来没有开口说话,她父亲也说过她不会说话,如今真是云里雾里了,况且刚才她明明是把他认成另外的人了,其她人这样他不觉得有什么,可她,真是不明白。李彦歆想到这里,又想起她好几次战战兢兢地将一个亲绣的荷包递到他面前,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这样胆小不起眼的人他心里是不在意的,可她毕竟有一个国公父亲,礼节还是不能疏忽的,所以他每一次都尽量温和地婉拒,如今在宁城突然遇见她,真是判若两人。

正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突然间鱼师孟嚯地坐了起来,睁着双眼盯着前面。

“小姐。”玉秋惊喜的正要起身,却看见李彦歆疾步走上前去,她才按捺下冲动。

“好些了?”李彦歆坐在床沿看着她,从未正眼看过她的面孔,细望之下,才觉白皙无瑕。

鱼师孟怔了好一会才激动地一把抓着李彦歆,“那个女人呢?烧死了吗?”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语,害怕得声音发颤。

李彦歆听她开口说话,难免会产生错愕,但还是点点头。他派人打听才知道那个孕妇原本是寡妇,因不耐寂寞与人苟合,以致怀了身孕,后来东窗事发,她便杀了目击者全家老小六口人,府衙的招认罪书上还有她的手印。供词他一开始有些疑惑,一个孕妇,怎么可能杀了六个人,况且其中还有一个成年男子。

鱼师孟咬紧了牙关,眼中并发出一抹恨意,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成了拳头,“这是什么世道?紧连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过!”

“杀人事实她已招认。”

“放屁!只怕是恶心昭昭,你见过哪个孕妇能杀死六个人的?!”

李彦歆被她突然一喝,好半天怔在那天惊愕不已。

鱼师孟现在是怒不可竭,陡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盯着他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当时也在商场吗?”

“三小姐,你闹够了没有?”李彦歆不悦地看着她,她嘴里说的话他完全不明白。

鱼师孟一愣,“三小姐?你……”她眉头半拧,呆呆地望着这人的面庞。

“小姐您糊涂了,这是勖王爷啊!”一旁的玉秋状着胆子提醒着。

鱼师孟愣愣地看向玉秋,见她使劲地点点头,这才感到惊愕地看着这张几乎和骆青一模一样的脸,即使是双胞胎,也总有区分的眼力,可这个人几乎和骆青石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细看之后,这人白衣云袖,身上多了些温润儒雅之气,双眸柔和平静,如沐春风,自身散发出一种不可僭越的尊贵之气。是啊,她是可笑了,那时候骆青,应该是在民政局等着她。

李彦歆从未见她敢如此大胆的直视着自己,眼中没有了以往的胆怯和懦弱,也因为这样,他才发觉她的双眸亮若辰星,灵动闪烁,如霜下骤然盛开的梅,素洁得令人闪躲不及。

“对不起。”鱼师孟收回视线转过头去,难掩的难受涌上心头,双眸噙上泪水,舍不得掉落。

“你的额头……”李彦歆注意到她额头上的血痕,他伸手想要查看,却被她快速地伸手挡开,看过来的眼里,已经冷淡了许多。他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在她眼里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如此,便淡淡一笑,起身道:“本王派人给你安排大夫。”语罢,多说、多留也无意,便转身走了。

“谢谢,大夫已经来过了。”鱼师孟抬眼望着他的背影。

李彦歆眉头微皱,却未回身,只停了片刻便离开了。

李彦歆一走,邬孝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好不容易吃力地站起来,却发现脸上已经冒出少许汗来,刚才三小姐那样冲撞王爷,吓得他浑身真是又冷又热的,话说这位三小姐果真是一鸣惊人,连脏话都说得那么威风凛凛。

玉秋跟邬孝是同样的惊恐,所以李彦歆一走她就迫不及待地冲到鱼师孟床边,“小姐您疯了吗?那可是勖王爷啊,您不对王爷行礼已经是大罪了,还这么冲撞他。小姐不是一心倾慕王爷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给王爷留下这么坏的印象啊?”玉秋简直像个啄木鸟一样啄个不停,话还没有说话就哭了起来

看着玉秋一脸要急死的表情,鱼师孟心里有些不忍,虽然她不认识这个小姑娘,但也看得出是个忠心为主的人。想到这,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扶起玉秋,“我知道了,刚才不是已经跟他道歉了吗?他要是不高兴也不会说要找大夫给我,对不对?”

玉秋抽了抽鼻子,想了一下,才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鱼师孟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邬孝道:“麻烦你去跟店家说一声,叫他们倒些热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