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满渭卿产下了一对双生女儿,你母亲终于放下了心头的重负被他纳为妾室,原以为从前过的那些漂泊凄苦的日子不会再有,因为国公对她真的算是捧在手心里,即使她弄丢了鱼家二小姐,国公也不忍责罚怪罪。可是你母亲却彻底惹怒了满渭卿,她,她,她居然……”原本正娓娓诉说的梨阿娘又哽咽了起来,满腔的悲愤和悔恨,“她居然设计了一场你母亲与人的阴谋,那是我亲眼看见的,他们把你母亲弄晕了运到了一个屋子里,后脚国公就来人,我眼睁睁看着你母亲被他们给活活烧死了!”梨阿娘想到了当年的那个场景,想到庄竹苦苦哀求的一幕,她将头往床沿上重重一撞,哀嚎痛哭起来。
师孟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拖着有些沉重的身体站了起来,如木偶般转身往门外走,仅仅十几步的路,她走得格外的艰难,每一步都像走到刀口上,她看不见邬孝脸上那因强忍着悲痛而暴怒的青筋,她停在门口,抬头望着天,望着天上突然出现的那刺眼的太阳,她摔倒在地上,手按着胸口那撕心般的绞痛。
“小姐!”邬孝急忙上前扶着她,见她的脸惨白无色,心里不禁着急起来,“属下去叫大夫!”
师孟咬牙伸手一把拽住邬孝,吃力地摇了摇头,她将自己的喘息声逼下来,慢慢地呼吸着气息。
“属下去找些水来。”
“不用了。”师孟忍着疼痛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梨阿娘,“让个人好好照顾她。”
“是。”不用她吩咐,邬孝也不会让梨阿娘死了,不过当年的事说到底也怪不到梨阿娘身上,毕竟人微言轻。
回到住处后,正看见玉秋在前院小心地踱着步子。玉秋在床上养了三五日了,待到伤口愈合结痂才敢下地走动,活络一下筋骨,走了几圈忽而瞥见自己小姐站在远处微微含笑望着她,她高兴地朝她挥手,还在原地蹦了几圈。
师孟笑着摇摇头,这丫头还真是不能歇的人,于是走过去抓住她的手,“你若是把伤口崩裂了,我可不管你了。”
玉秋憨笑了几声,说道:“刚才厨房送了桃花粥过来,说是小姐您吩咐的,奴婢都吃完了!”
“吃完就好,先进去吧。”说着,她拉了玉秋的手回屋。
玉秋边走边问道:“梨阿娘的病严重吗?”
师孟道:“我让邬孝着人照顾她,过几日就会好的。”
玉秋点点头,随即和师孟说起了她刚才做的一个梦,两人都走进屋内了,还时不时传出玉秋的笑声。
鱼中谋书房内,徐茂将一卷字条递给鱼中谋,他将字条摊开看来,一眼扫过后,将字条紧紧地攥进手心,眉头紧锁,目光专注,像是在想什么极难的问题,半晌,他才道:“斩刑的日子定了吗?”
“定在四月初七,也就是一个月之后。”
鱼中谋从鼻间呼出一口长长地气息,“他说要把虞国皇帝保下。”
“怎么保?”
“硬抢。”
徐茂闻言,两只手下意识地紧紧握住,这是他思考问题而下意识做出的动作,他知道一个人最好不要有什么显著的标志,因为熟悉的人一眼就知道你在干什么,可是他改了这么多年,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因为他倾向于这个动作能让自己想问题更专注、更透彻,“那天监刑的人中有勖王和大公子,退一万步看,即使他二人构不成威胁,主刑的人可是贺云扬,要从他手底下抢人,只怕难于登天。”
鱼中谋挥了挥手,“他只说硬抢,言下之意即使你我赔了性命进去,此事也要做,你说,他此举何意?”
徐茂道:“简单,虞国毕竟有百年历史,真正灭国是做不到的,他们流亡出来的百姓和打散的军队也许无一例外的在想着复国,要是手里有了这个百年大国的皇帝,必定一呼百应,虞国人出了名的暴躁、好战好恶,若有朝得势,必定倾尽兵力。”
鱼中谋不屑地一笑,“他若是真龙,何须一些没了头首的百足虫。”
“大人。”徐茂劝了一句,当下便不再多言。
“你说,我们如今做的事,究竟还有何意义?我们往昔的雄心壮志和披肝沥胆,到如今,又还剩下多少?我都已经分不清楚我心,是否如当初。”
徐茂眼带深意地看了鱼中谋许久,定定地道:“有一计,若成,西锦当会是第二个虞国。”
鱼中谋闻言,立马投来疑惑地目光,二人对视一眼,他便知徐茂心中所想,当下便反对地摇摇头。徐茂上前一步道:“只要黑底白狼旗一倒,我们又何须废精力在一些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的事情上。眼下贺云扬无子嗣,他若被制,贺家世袭将军一职就已成空。放眼整个西锦,武将出身的,封侯、封爵、封地,个个已是养尊处优,慵懒不堪,只怕连长枪箭翎都拿不动了,真正能打仗、会上战场的又有几个?若是能制服贺云扬,让军心涣散,西锦便可不费吹灰之力被人取之。”
鱼中谋思虑良久,还是摇了摇头,其实他心里何曾不清楚,要毁西锦,当下贺云扬和他的两军,而要下贺云扬,也必然要先挑皇上对贺云扬的猜疑、忌惮,好在能让皇上生疑心的种子早已种下,自己只需推波助澜。可是只要一想到贺云扬这个军事奇才,鱼中谋心里多半是不舍的,他原本想通过结亲来左右贺云扬,可这么多年的相处,他知道贺云扬是个宁可玉碎不可瓦全的人。而最让他担心的是,贺云扬不像他父亲贺朝,不是个愚忠之人。
徐茂见鱼中谋举棋不定,便不再商议如何对付贺云扬之法,而是道:“大公子说的那人,已经查实。那人名叫利九,不过是个赌徒,整日都泡在赌坊,更令人奇怪的是利九名下并无产业,家徒四壁,却有大把的银子送进赌坊,实在可疑。”
“利九?”鱼中谋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熟悉,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立马问道:“哪里人?”
见鱼中谋神情,徐茂已知他心中有了几分眉目,便一字一句地道:“他是利之弟。”
鱼中谋想起了当年那场火海,带着深深地恨意握紧了拳头。
第十四章顽童戏谑窥心意
午膳时分,没有什么胃口的鱼师孟好歹进了几口食便放下了筷子,然后净手,擦拭干净。
鱼中谋不放心地对鱼满氏道:“要不要让大夫去看看?”
鱼满氏道:“不用,这是每个女孩的通病,多休息几天便好,老爷宽心。”
鱼中谋闻言,也不多问了,将视线投向师孟,“孟儿,我听府司说这几日勖王送了许多礼过来?”
师孟一愣,神色倒有些窘迫,只得回道:“勖王送的礼过于贵重了。”
鱼中谋笑道:“再贵重的礼物也比不过他的这份心意。”
“我与他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鱼中谋不禁微微诧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勖王有心,莫不是自己这女儿对勖王无意?要知道就算当年定下勖王妃时,勖王也不曾如此上心啊,不过她如今是个心事颇重的人,也许有自己的考虑吧,便道:“一切你自己拿捏分寸就好。”
师孟道:“是。”
“对了,你去看看你姐姐,姐妹俩说些体己的话也好,你说对吧。”鱼中谋最后一句话忽而扭头看着鱼满氏,鱼满氏本是面无表情,被他这一问,即刻浮出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
师孟道:“是。”
一顿饭散后,师孟带着玉秋来到鱼可漪住处,见房门紧闭,抬手还未敲门就听见里头传来碗砸地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了鱼可漪对下人的训斥声。玉秋在身旁努了努嘴,道:“平日里她借着这几日身子不适可没少折磨小姐。”
师孟想到鱼可漪那苛责的性子,本想转身离开,又想了想,还是敲了敲门,只一会,门便被人打开,她走进去一看,房间里跪着好几个婢女,其中一个跪伏在床沿边,手臂底下磕着的是破碎锋利的碎片,整个人吓得瑟瑟发抖,而鱼可漪半躺在床上,杏眼怒瞪,双唇惨白失色。
跪在另一头的碧水对鱼师孟视若无睹,起身就朝那婢女冲过去,抓着她就往脸上狠狠揪了几把,那婢女疼得立马哭了出来,却硬生生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将哭声咽了下去。
师孟眉头一皱,快步上前一把将那婢女拽开,碧水扑了一个空,却不敢对师孟过于放肆。
“你们下去吧。”师孟对屋子里的人道。
“是。”婢女们如临大赦,急忙用袖子包好了打碎的茶杯,纷纷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