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看的不是稿费的数额正确与否,而是里头的一张信。
“编辑给你的?”孟郁泊问。
负责编稿的编辑同喜欢的写作者用书信来回交谈几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桩事了,第一回收到的时候,程清泽还特意拿给孟郁泊看了一眼,里头均是些溢美之词,又谈及些许时政,问一问程清泽的意见。
程清泽点了头,仔细看过信件后,整个人的情绪肉眼可见的高涨起来,眼底也闪出熠熠的光。
孟郁泊一怔,他本就还沉浸在期望落空的低落里,但那是稿费大于他,尚且可忍,这会儿却发现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优于他。
他迅速回忆了一番和那位编辑的短暂碰面他是为了程清泽的东西好发表才特意去报社跑一趟问问专人意见的那编辑仪表、谈吐绝对不俗,一看就知道是很有学问的那类人,若他真要和程清泽谈点儿有深度的,大展一下魅力……
孟郁泊有些坐不太住,他挺直了点身,口气还勉强维持着点矜持:“清泽……清泽,他和你聊了些什么?”
“嗯?”程清泽看过来,唇角含了点儿笑,很是难得地和孟郁泊说,“是秘密,不好和你说。”
他把信又原样塞回去,将那一叠都拢齐了拿稳在手心:“嗯,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帮你揉,你好好歇着,这样才能好得快一些。”
13.电影
到傍晚时分,平城中开始落雨,算不得太大,都未在檐上滴出明显的声响,乍一眼望上去却很密,还弥漫着一层雾气,像织出的一张不透风的网,牢牢地将平城裹住了。
有丝丝凉意顺着风飘进屋,拂在面上激起轻微的颤,孟郁泊这才从长久的凝滞中抽出,起身去关窗。
他真的是很不喜欢雨天的,孟郁泊想。
空气要变得闷,皮肤要变得黏,四下都昏暗下去,只一点灯光照着逼仄的角落完全也起不了慰籍,只衬得人更加落寞。
他随意地从桌上抽了本书出来打发时间,待看清楚书名后,又要想起这正是他第一次借给程清泽的书。
孟郁泊静静盯了半晌,心间突兀地升腾出一股难以言明的、强烈的气恼与难过。
汹涌的情绪像是蒙在大脑和眼睛上的纱,在他还有些浑噩时,便已经驱使着他去干又一件蠢事了。
直到紧闭着的门传来轻微的开动的声响,孟郁泊四散的三魂七魄才急急地归拢回位,惊觉自己竟冒雨过来敲程清泽的门。
唯一还算理智的,是他没忘了打伞。
“孟郁泊?”程清泽也惊,一双眉都微微拧起来,看一眼他的脚,又再转过来看他的脸,“是出什么急事了?”
“……”
他哪里有什么急事,不过是他自己胡思乱想罢了,孟郁泊在心里头暗骂自己,又咬了下舌尖,干巴巴地和程清泽道:“电影,找你看电影。”
清楚现下正是个怎样的天气,孟郁泊又再道:“只是先来和你说一声而已……明天、明天再到我那儿去看……”
程清泽狐疑地挑起眉梢。
孟郁泊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只觉心虚,要尽快逃离了:“就是……就是来说一声,我先回了。”
“诶,诶!”程清泽却钻到他的伞下,伸手扶住他的手臂,“今日看吧。”
一把伞对于两个男人来说总显得太小,为了避雨,又或者是出于别的什么心思,孟郁泊不得不缩小了彼此间的距离,同程清泽肩膀挨着肩膀,呼吸也可闻,一副好亲密的样子。
可荷苑到翼堂,这短短一段路,却直把孟郁泊走得“半身不遂”被程清泽搀住的那条手臂、连带着那半个身子都因为紧张而不自控地发着僵。
一进翼堂,他便又矛盾地要赶紧抽出自己的手臂,只把干燥的毛巾往程清泽身上罩:“肩膀淋湿了,快擦擦。”
“你也快擦一下。”程清泽却点一点他的肩膀,“你可比我淋得要多。”
孟郁泊应一声,又若无其事地揉了揉被程清泽指尖轻碰过的地方。
翼堂里有一间闲置的空屋,面积很大,四面皆是白墙孟郁泊第一眼看见时,便觉这处儿正好可以投放电影,做个私人影院,才购置了放映机和一张红木沙发。
沙发早就摆好,只是那放映机是今日下午才送到孟府的,孟郁泊这会儿纯粹是赶鸭子上架,幸好操作并不太难,很快便将影像投放出来。
是部外国影片,讲很寻常的爱情故事,其实一眼望下去便能猜测的出来故事如何发展如何结局,只是因为载体新颖而惹来大众关注。
程清泽看得认真,片上投放出台词时,就要微微眯起眼睛。
兴许可以给他弄一副眼镜,孟郁泊分神想。
屋外的雨渐渐大起来了,淅淅沥沥的,混杂在机器运作的“嗡嗡”声中,反显的这内室里更静谧。
但在有程清泽存在的静谧中,孟郁泊并不会觉得心烦意乱、孤寂难忍,只会觉得这屋子里正盈满了温柔的、宁和的情绪。
他逐渐放松下来,身体慢慢地要往程清泽的方向靠,在看见某些不大合常理的桥段时,也要压着声和程清泽揶揄。
“这儿是写的不灵,”程清泽附和他,又定定地看他两秒,忽然笑起来,“孟少爷现在心情好多了?”
孟郁泊一愣:“是……是好多了。”
没有谁的情绪是完全藏而不露的,孟郁泊也并非是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低落、失望一类的负面情绪也是要现在细微处的。
他的父亲、身边的管家绝对能够看得分明,却总也不会在乎,因为孟郁泊的不愉快事实上总由他们引起,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某种地位和权利的确认。
孟郁泊指尖蜷了蜷,目光同语气一道软下,轻声道:“谢谢。”
程清泽眉眼也微微弯起来:“孟少爷,要人陪的时候,可以直说的。”
“我说了,”孟郁泊问,“你就会来吗?”
“那是自然。”程清泽道,“因为……”
两人对视上一眼,目光竟都有些闪烁,周遭的空气也都变得黏着起来,像是洋人传进来的酸奶,吃在口里,舌根酸甜;又像是熔了的铁水,泛着滚滚热气,遥遥一望,便烫得人心尖打颤。
于是,又都不约而同地一起扭过了头,去望深情演绎着的优伶们。
程清泽道:“……因为我们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