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1 / 1)

周钦沂的思维早已迟钝地凝滞了。他的眼珠浑浊地转向郑维那里,仿佛在凝神听他讲话,艰难又痛苦地分辨这话的含义。等到他终于理解郑维说了什么后,他闭了闭眼睛,嘴巴开合几下,像在说什么话。

郑维倒是毫不怀疑周钦沂会求自己,毕竟是个人都没法抵御毒瘾的痛苦。他低下头,笑着说:“说什么呢?大声点?你郑爷听不见。”

周钦沂扯了扯嘴角:“……你……等我……出去……弄他妈死你!”他卯足了全身的劲儿,一口血沫吐在了郑维脸上。

郑维猝不及防被他吐了一脸,只愣了一秒,便怒火中烧,仗着刚吸完粉的劲儿一拳砸在周钦沂脸上。他砸一拳还不尽兴,发了疯般又连砸了几拳。等到周钦沂的脸肉眼可见红肿了起来,鼻子嘴角也涌出血来,他才有些心虚地放下手臂。

周钦沂彻底动不了了。

不过脸上这点儿痛还真不算什么,比起身上那难以消解的痒麻感,这点疼痛反而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没那么难受。周钦沂侧着脸静了会儿,待脸上的疼痛渐渐褪去,身体上密密麻麻如蛆附骨的针扎般的痛又漫溢上来。他痛苦地挺着身子,仰着颈脖嘶叫着喘息。再后来又用脑袋一下一下撞着砖墙,想借此缓解身上的痛苦。

这瘾一犯就犯了三个小时,等到那种被蚂蚁啃食的感觉渐渐消退,周钦沂已经浑身是汗,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郑维他们也要走了,文朔给了他们地址,说要他们到安全的地方去躲。

临走前郑维还没消气,他想到什么,几步来到周钦沂身边。周钦沂已经彻底没劲了,像尸体般瘫软躺在地上。只有轻微起伏的胸口让他看起来还像活着。

郑维笑了笑,将镜头对准周钦沂的胳膊。他抬起腿来,一使劲儿狠狠跺了下去!周钦沂便像被煎烤的鱼一般翻腾了两下,嘴巴大张着,却叫不出声来他嘶喊了三个多小时,嗓子出血,已经全哑了。

在确定周钦沂的胳膊不自然地向外扭曲之后,郑维才收回腿来。他晃了晃镜头,画面从那条胳膊又移到周钦沂乱糟糟的脸上。那平时漂亮又张扬的脸肿了大半,脸上混杂着泪痕和血迹。两眼无神地耷拉着,头发黏在脖颈上,哪还有平时嚣张跋扈的模样?

视频定格在这张脸上。郑维又笑着将进度条快速前前后后拉了一遍,然后将这个视频压缩保存,发给了文朔。

他毕恭毕敬写道:“文大哥,周钦沂这辈子毁了,不足为惧。”

他想了想,又发到:“我还踩断了他一条胳膊,这是他欠你的!”

文朔这会儿正跟几个生意伙伴推杯换盏。他干了杯酒,表情隐匿在夜店的霓虹光里,看不清晰。他看见郑维又提到胳膊的事情,脸色一沉,随即不屑地扯着嘴角笑笑。

他随意浏览了那个视频,很快关掉了这个对话框。

他看着自己聊天置顶里那个头像。谈栎的笑容浅淡又温柔,甚至能看见嘴角边两个小小的梨涡。

他摸了摸那个头像,将那聊天框往左一划。那置顶便被轻飘飘取消了,头像也被一个个顶上来的消息往后挤去,很快便看不见踪影了。

85

救护车将周钦沂一路拉到最近的三甲医院,几人都跟着救护人员一直跑到了急诊科。

刚刚在救护车上医生就简单查看了伤情,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小臂骨折,后脑勺有锤击痕迹,不排除脑震荡的可能性。

现在又检查一圈下来,果真是轻微脑震荡。脸部胸部也有被重击的痕迹,但还好没有皮下及内部组织出血症状。最大的问题大概是周钦沂严重低血糖及脱水,大约这三天都没怎么喝水吃饭。

医生大致检查了一下周钦沂的小臂,说是情况比较严重,还拖了三天,要马上手术。蒋迪没法儿签手术同意书,只好通知了周钦沂姐姐,他姐姐找人又一番操作,才托关系将人直接送进了手术室。

他们上救护车时就一块儿报警了。这会儿警察已经来了,谈栎配合着提供了郑维和舅舅一家的详细资料。

而周钦沂的手术耗时也并不久,大概不到两个小时就基本结束。谈栎和蒋迪这边配合完,周钦沂也正好被推出了手术室。

蒋迪在医院给他开了个单人间,又请了两个护工来照顾。周砚洁公司有事儿暂时来不了,他和谈栎便陪着等周钦沂醒来。

好在麻醉效果没一会儿便过去了。

周钦沂挣扎着睁开眼睛,过了得有好几分钟才慢慢恢复清明。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颈部,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前几日的遭遇大约是一场噩梦。直到刺鼻的消毒水味和医院苍白而熟悉的装修将他拉回现实。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石膏固定的右手,被关在城中村里的日夜一帧一帧犹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回放。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被毒品侵蚀后的恐惧和绝望让他忍不住不断滚下眼泪。

谈栎和蒋迪都吓了一跳,忙不迭给他端水递纸。谈栎更是难受得无法言说警察查看了监控录像,基本可以确定是郑维下的黑手。和他一起从楼里出来的是个有案底的男人,不是善茬。

只不过现在只初步锁定了郑维。详细的缘由还得等周钦沂醒来之后细说。

谈栎本以为周钦沂大概会借此为由让自己留下。虽然是郑维犯的事儿,但深究起来他肯定脱不了干系。周钦沂不会平白无故去那么远的地方找人,他想他们之间爆发的冲突一定有别的什么原因,那个原因甚至很大可能就是他自己。

于是他算是认命般坐在了周钦沂病床边,他想周钦沂如果想要他辞职,恢复以前那种关系,他大约也没有拒绝的资格了。

但周钦沂出乎意料地十分平静。他只是低着头,不断用手掌摸索着颈间的皮肤。大约沉默了两三分钟,他抬起头看着谈栎:“你有没有去拿挂号信?”

谈栎愣了愣:“还、还没来得及。”

“你去拿吧。”周钦沂说,“抓紧时间。”

谈栎有些犹豫地看着他:“不用我在这……呃……帮点忙吗?”

周钦沂提着嘴角笑了笑:“不用,有护工阿姨。”他顿了顿,又看着谈栎,“你别多虑,打架的事儿跟你没有关系。”

谈栎沉默了一会儿,他有些迟疑地看着周钦沂。不过周钦沂话都说到这份上,他好像也没道理继续留在这。于是谈栎点了点头,准备站起身来。

手腕在一瞬间被人拉扯住。

谈栎重心不稳,一下又跌回病床边,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斜着,然后便被一个有点冰冷的力度扑了满怀。

周钦沂单手紧搂着谈栎的后腰,他将整张脸都埋在谈栎颈间,近乎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清香尽管那只是廉价的沐浴露香,但他就是能分辨出其中独属于谈栎的味道。

大约是挤到了受伤的胳膊,周钦沂的身体有些僵硬,偶尔还会颤抖两下。谈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愣怔在原地,但他心绪竟意外地酸涩。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内疚,他对这个怀抱没有以往的不适和厌倦。他甚至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周钦沂卷曲在颈间的碎发。他摸着他冰凉的脖颈,将自己的掌心贴在那里,想给他传递一些热度。

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很久,前来换药的护士打破了房间一时的凝滞。

周钦沂有些不舍得放开谈栎,他的手臂越收越紧,但他知道这个拥抱总有结束的一刻。就像他和谈栎,大约也快到彻底结束的一刻了。

他不止一次在心中发问,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是他?

受其他任何罪都好,为什么是毒品?

三日的毒瘾让他神智混乱,痛苦不堪。却同时勾起了他心底一直不愿回忆的记忆。他想起母亲犯瘾时是怎样的悲惨难捱。他想起母亲毒发被关在卧室,他心疼她,把自己的餐前水果给她送去。他想起母亲为了逃出家门,为了去买毒品,捡起满地的玻璃碎片横在他的颈间作为要挟。他又想起瘾后母亲重新把他抱在怀里,一遍遍痛哭流涕地忏悔自己的罪恶。

没人比他更清楚吸毒的人有多可怕。他深知毒瘾发作时人的理智会碎成渣宰,他们会无差别地伤害身边每一个人。哪怕神志清醒时他是你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