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栎跟他对视着:“对不起……对不起。但这样和你说开,我真的很高兴。我不想对不起你,大约现在全世界,只有你对我最好。”
他勾了勾谈栎的鼻尖:“对你好,还不愿意和我相处吗?”
“就是因为你对我好,我才不能这样跟你得过且过。”谈栎神色认真,“也许是时间不对吧,文朔。我很崇拜你,也很尊重你。所以不想这些感情变一种味道,到最后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成为陌路。”
文朔无奈地摇头:“你觉得我还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除了恋人就是敌人,没有中间的选项。”
“你当然不是。”谈栎笑着说。
于是文朔也笑了。他不容拒绝地牵起谈栎,在落满月光的小道上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什么时候到的停车场。他把谈栎塞进车里:“你有点儿不一样了,学长。”
谈栎十分不好意思地抿着嘴:“别这么说我……”
他低头,最后吻了口谈栎的嘴角:“我送你回家。”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谈栎家楼下。
文朔侧过脸看着谈栎。在C市几个月的生活的确让谈栎恢复了精气神,与他们初次见面时不太一样了。这样的谈栎才让他真的心血涌动,爱不释手。他压住内心的种种,轻轻问了一句:“确定不请我上去坐坐?学长。”
谈栎摇摇头:“今天很晚了,下次吧。带上蒋睨一起,给你们做好吃的。”
文朔点头,下巴往外抬了抬:“去吧,到家告诉我。”
谈栎也点头,下车关上了门,走进单元门,没有回头。
文朔没有走。
他坐在驾驶座上,觉得有些闷,开窗点了根烟。
今晚一直静音的手机,提示却闪动个不停。
他呼出一口烟草,点开了接通键:“什么事。”
“查到了,周钦沂入股的那家进出口贸易公司,未来三个季度的经营规划和战略。有这份报告,他们计划垄断的市场份额我们可以先下手为强。我们可以一起做空他。他这个投资是瞒着瑞威的,他那边资金链断裂,瑞威必要出手帮忙。瑞威那边几个股东我也联系得差不多,我把周砚洁邮箱里的股权变更书全拦截了。等她看到应该已经尘埃落定。”
文朔点掉烟灰,看着远处路灯光晕下扑腾的飞蛾,慢悠悠问道:“防着点老头子。”
“老头子刚出纪委,不敢太多动作,也要多亏你那份证据。现在周钦沂也在到处查谈栎下落,没空管事。他们一家焦头烂额,事情推进得很顺利。”
文朔笑了笑:“和我合作,不会让你吃亏。”
电话那头哈哈大笑:“不愧是文总,年少有为……不过过段时间做空贸易公司,周钦沂最好不在S市,你可以适当暴露行踪,让他和他的小情人见个面了。”
这回文朔没立刻回答。他摩挲了一下嘴唇,回味着刚刚那个吻。他看了看谈栎刚刚坐皱的坐垫,拿手抚了一下,还有点儿温度。
那边快速地追问道:“文朔,怎么样?”
文朔定了定神,又扬起势在必得的笑。他的手指不断敲击着方向盘。咔、咔……一下两下三下。
“完全没问题。”他轻轻说道。
于是电话那头的人又哈哈笑起来。
文朔扯着嘴角。他也想顺应着笑几声,他应该笑几声。可笑声却像是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半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74
很多不普通的事情都是在普通的一天发生的。
在它来临之前,你不会知道它将对你产生怎样的影响,甚至改变你的一生。
就比如在谈栎的记忆中,他的母亲就是在很普通的一天下午,在沙发前与他们像往常那样聊着天,然后晕倒,被确诊绝症。
也是在很普通的一天,警察在睡梦中闯入那个记忆中快要模糊的家,将他仍穿着睡衣、一脸茫然的父亲铐上手铐带走。
同样是很普通的一天。谈栎记得那是个阴天,乌云压得很低,偶尔有鸟飞过。母亲的呼吸机趋于急促,然后变成一条直线。直到很多年后外婆也是这样。
又是在普通的一天,父亲被判二十多年,他和外婆抱在一起痛哭。而父亲在被告席,无措地看着他们流泪。然后在很多年后,警察告诉他父亲没了,他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他在一个又一个看似普通的日子里,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所有会记得他的人。
谈栎从梦中惊醒,天还是灰蒙蒙的。
他摸了把脸,发现脸上全是眼泪。他胡乱把眼泪擦干,爬起来坐到床边抽烟。
一根接一根,屋里烟雾缭绕。
他感觉自己的失眠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他总做噩梦。有时他梦见自己在行驶的大巴上,窗外被密密麻麻的蟒蛇攀附,漏不出一丝光线。有时他梦见自己在走永远走不到尽头的楼梯间,他看见熟悉的背影近在咫尺,却仿佛又隔了鸿沟,迈不过去。
有时是世界末日,街边到处盘桓着断肢残尸,层层叠叠。他在尸堆中不断前行,不断奔跑。他知道身后有什么在追着自己。所以他不能停下。有时他藏进黢黑的山洞躲避。那东西追进来时他便猛得把手里的利刃捅进对方的脖颈。刀刃到肉、划开动脉的触感真实又可怕,连鲜血飞溅到脸上的热度都像是实实在在。直到醒来二十分钟,他的胸口仍不断起伏,缓不过来。因为他在惊醒前看清了那张脸。
那是周钦沂的脸。
而他持刀入肉的感觉,仍记忆犹新。
谈栎慢吞吞从床边站起,他走到浴室,用冷水洗了把脸。他在镜子前愣了会儿神,才又像往常一样起火做饭。
他看似洒脱地拒绝了文朔,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内心的煎熬。
自我意愿与愧疚感不断撞击和拉扯。谈栎只觉得疲惫和不安与日俱增随着一条又一条新增的罪恶感。
他叹了口气,坐到桌边,没什么胃口地吃完了早餐。
今天是国庆第一天。他和蒋睨约好三号去附近的青城度假。蒋睨定了个挺贵的民宿,在青山绿水的林间。在这之前他有两天的休息日,可以尽情在家放松。
不过谈栎没有放松的心情,他打开电视,中央台在播放阅兵仪式。他坐在沙发上愣神看了会儿,又去书桌前看早就被翻烂的教材,用电视声做背景音,复习着成人高考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