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邶丘王族的旧物,已尽数除去,就连王宫的城门都拆了,四方畅通。
马车慢慢停下来,到了府邸门前,苟纭章抱着殊华下车,抬起头,看向面前巍峨高大的府门。
门匾上描金的“谨王府”三字,威武高贵。
“走吧。”萧觉声走到她身边,从她手上接过殊华,单手抱着,另一只手牵过她的手,“这就是我们的家了。”
苟纭章收回目光,瞥见了大门两边,站立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恍然想起了在乾东,旧琰王府邸的玩笑。
他说过,要给她雕一对和琰王府门口,一模一样的狮子。
也算是实现了。
俩人进门后,后头的随从开始将行李和马车拉进去,苟纭章带来的嫁妆不少,宁芳和宁芬忙着盘点入库。
王府布局别致,进了前厅,转过影壁,院落次第展开,抄手游廊如蛟龙盘绕,将各处亭台楼阁勾连得错落有致。
过了正厅往后,便是一座小花园,可见太湖石堆叠的假山生出茸茸薜荔,山下曲水环抱,岸边有一株老木紫藤,此时正是紫藤初开的时候,淡淡的紫白色瀑布垂悬。
殊华很是兴奋,指着大片的紫藤花“啊呀啊呀”地叫唤,一时瞧池塘里的红鲤鱼、一时瞧池边的海棠花,左看右看,应接不暇。
萧觉声暗暗观察着苟纭章的神情,见她眸光流转闪烁,同殊华一样左右观望,笑问:“如何,可还入得了眼?”
“嗯,”苟纭章点头,佯装勉强,“不错。”
她的目光未从远处收回,眼含笑意,想来是很满意的。
萧觉声轻笑一声,压低声道:“只是镜子迷宫还未建成,不然就先带你去看看了。”
苟纭章瞥了他一眼,讶异道:“你还真建啊?”
“不然?”萧觉声侧头瞧她的眼,笑意吟吟,“我什么时候跟你说假的了?”
苟纭章无言以对。
俩人慢步逛了一圈,殊华就犯困了,趴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不知不觉地睡着。
管事何应早已命下人打扫王府每一处院落,备齐汤浴和晚膳,在明月阁的院前候着。
距离在京都时相见,已过了许久,此时见着俩人成了一家三口,何应眉开眼笑,面带喜意,上前行礼,“老奴见过王爷,王妃和小姐。”
苟纭章颔首,瞧着何应鬓边生出的白霜,“何管事,许久不见了,一向还好?”
何应受宠若惊,亦觉时光荏苒,诸事坎坷,目中带着点泪光,应道:“谢王妃关心,老奴一切都好,只盼着王爷和王妃能够早日重聚。”
他在萧觉声身边伺候多年,虽不敢说对主子有多么了解,潦潦草草,也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是何用意。
纵使当年王爷和王妃关系僵硬,甚至走上和离,但何应从不怀疑,他们之间的情谊。因为人的眼睛是无法骗人的。
进了院子,林芳见殊华睡着,便接过去带回卧房安置。
暮色渐沉,烛台上跃动的火光将屋内映得通明温暖,桌上的菜肴多是沨平的时鲜。
春时多鲜野。鳜鱼正美,清蒸之后淋上调鲜的酱汁,鱼身缀着几粒金黄油酥的松子,槐花裹着蛋液煎得焦香,犹带清气,春笋配着咸香的火腿,茯苓红枣乳鸽鲜嫩滋补,甜酒小汤圆软糯……
府里的厨子是从京都跟来的,一向知道萧觉声的口味,做菜的手艺依旧精细。
满桌香味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苟纭章喝了小半碗温汤,满腹舒畅,萧觉声将剔净刺的鱼腩夹到她面前的碟子上,“这几日路上光啃干粮了,都没能好好吃饭,多吃些。”
他帮着布菜,苟纭章没跟他客气,执箸夹肉,大口朵颐。
吃饱喝足,萧觉声带着她去了书房,让她坐在桌案前,在书架上寻了一册麻线装订的小本子,放到苟纭章面前。
“这是什么?”苟纭章倚靠在椅背上,拿起册子翻看,只见上边写着诸多人名,并记录着何时任何等什么官职、家中几口人、父母妻子的族氏等等。
萧觉声坐在她身边,道:“这是沨平六品以上官员的名册,其中有不少是邶丘的旧臣、世族子弟,他们到底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已久,对这里更加熟悉,所以樊明鼎被陛下指派来上任后,无可避免需要在这些旧臣中选拔官员。”
苟纭章点点头,垂眸认真地翻看着,问道:“都是文官吗,可有归降的武将?”
“有,不过都是都尉之类的小将领,以及当时一部分投降的士兵,都安排在地方府衙。”萧觉声手臂搭在她的椅背上,微微朝她倾身,瞧着她手中的名册。
“这些人暂时用不上,先给他们个地方,待日后再行选拔任用。我同你说一说,沨平现在的状况。沨平原先有三大世族,莫、覃、唐,这三个世族多多少少都与邶丘皇族有姻亲牵连,关系错综复杂,所以三大世族没有留下多少人,只有一些分离出去的旁支还存留着。”
萧觉声手指在名册上点了点,点到一个名字,“覃仲谋,便是三大世族里的其中一个覃氏,这个人属于覃氏旁支,原先在崇和郡的凭南城任长史一职,凭南被攻陷之后,他立即就向我军投诚,献财帛和粮食,并力劝部分世族臣服我朝。”
“此举有助朝廷治理沨平,应许嘉奖,所以樊明鼎来了之后,将他选做世族的标杆,将他调到赫城来,继续任长史一职。”
“此人心胸宽广,处事周到,精明能干,樊明鼎很多事情都依赖他,现在算是樊明鼎的近亲。”
第157章 共浴池
“此外,覃仲谋还举荐了不少世族子弟,如今沨平的官员,有一半是这些世族,一半是朝廷陆续委派过来的。”
“邶丘王室没了以后,沨平的粮食和财政,大多仍在这些明哲保身的世族手上,故而这些世族出身的官员,大半占据着户曹、仓曹这类清闲的肥差。”
萧觉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徐徐道来:“朝廷委派的官员则多在法曹、兵曹任职,两方势力犬牙交错,每日公务往来,明里暗里的较劲,不过两方维持着平衡,也算半和平。”
苟纭章微微蹙眉,烛光在她秾丽的眉眼间投下浅浅阴影。
“这位覃大人,倒是会做事情。”她轻声道,目光扫过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名字,“两面人情都赚了,难怪能得樊明鼎的青睐。”
“世族在沨平扎根百年,树大根深。朝廷想要完全掌控此地,总是离不开他们的。”
萧觉声一一向苟纭章介绍,那些身份地位不一般的官员,苟纭章听得仔细,不时发问。
烛火在荷花灯盏中轻轻摇曳,将书房内两人的影子拉得修长。远远的,沨平城的更声刚敲过三响,夜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