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霄尘有些讶异,脚步一顿,紧接着便感觉到针对他的锐利杀机,甚霄尘警醒地朝着那方向望了过去,对上了不离毫不掩饰的排斥目光,他那模样,活像是个护食的狼崽。

不离原本侧着身子面对寒霁月,蹲踞在他身旁的树根上,似乎已经维持这个动作许久,发觉甚霄尘到来时勐然站起身,动作间带着些许摇晃、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慌张,但他还是死瞪着这位「不速之客」,丝毫不退缩。

甚霄尘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但他向来面对挑衅的方式,便是更挑衅地瞪回去。

两厢安静地僵持片刻后,寒霁月却缓缓睁开了双眼,有些迷茫地眨了两下,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

不离一察觉到动静,立即又回头过去望向寒霁月,神情专注地像是在等待一朵昙花绽放。静静看了半晌后,不离方唤道:「师兄醒了?」

说话时,不离已没了方才的锐气,以他正在变声的条件而言,他的这声呼唤已经称得上是温顺无比。

寒霁月舒展了下身子,问:「基础剑式的日课做完了?」

不离道:「做完了。」

寒霁月站起身,澹澹一笑,随手摸了下不离的头顶,道:「嗯,我知道你不会说谎。」

不离闭起眼睛享受片刻,方斜睨向甚霄尘,道:「谢谢师兄。二师兄刚才来了,不知道有何事?」

寒霁月道:「我就是因为他到了才醒的……不过下次我要是再不小心打盹,你可要喊醒我,这样实在不好看。」说罢,他才转向僵立再一旁的甚霄尘,问:「你有事找我?」

甚霄尘一下子答不上话,因为噁心。老七那护食的眼神,还有后来的举动,他一一都看在眼底,无论不离在寒霁月醒来后的表现是不是他们的日常,显然都是有意显摆给他看,像是对甚霄尘方才那个挑衅眼神的回击。

──这小崽子是以为自己会抢他的「食物」吗?敝帚自珍也要有个限度!甚霄尘在心底暗骂,同时被他这个误会噁心透了。

但他也算是从那个时刻开始,彻底明白了老七的心思,便就冷眼旁观事态发展,只是不知为何,老七向来还是对他颇有敌意,所以他也依旧看老七不太顺眼。

久而久之,两人私下相处便都是对彼此爱搭不裡的模式,就连眼下也一样。

寒霁月和不离在山门前高调拜堂的次日早晨,不离又折返回琉璃天,说是要协助掌门交接相关事务,顺便到营地巡一圈确认,便在这时和甚霄尘遇上了。

不离平澹地对他行见礼,甚霄尘也不甚在意,只想着洞房隔天老七就被扫地出门赶来帮忙,事情肯定不是只有「老七对太鲲山事务勤谨负责」这麽简单,因而颇有些幸灾乐祸。

然而不离这日似乎心情很好,面对甚霄尘毫不掩饰的嘲讽神情也巍然不动,只平静道:「师兄说前日与司徒真君一战时,有些营地中的弟子也遇袭,虽然因为当初布置得当,成功退敌,却也让弟子们受了些伤,我正要替师兄去看看。」

甚霄尘道:「是这样啊?我只知道那些人交由宛莺仙子照顾,应该安置在营地东侧,你自己去瞧吧。」

不离点了头,离开前拱手拜道:「二师兄精于医毒之道,还是要烦二师兄回山一趟,好确认师兄体内还有无馀毒,先在此谢过二师兄。」

说罢,他便离开了。虽然姿态一丝不苟,也没有半点不恭的意思,甚至比起过往要有礼多了,甚霄尘还是发自内心觉得不太爽快,总觉得老七绵裡藏针。

忒阴险的一个小子,果然怎麽看都不顺眼。

甚霄尘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同性相斥」。

但若真让甚霄尘扪心自问,他倒会觉着老七对他的排斥也不算错,他本来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这点正是梅宛鹃嫌憎他的原因。

「你打算拿那些毒怎麽办?」

变异的炎毒从寒霁月指尖被逼出,缓缓滴落到刻满封印的水晶钵中,凝聚成一隻形似蜈蚣、生出许多细脚的小毒龙,甚霄尘看着牠便心情大好,翘起嘴角随口回答:「不怎麽办。」

梅宛鹃在一旁盯着他,拧起了眉,又道:「这东西好不容易才逼催出来,又危害你师兄数年,这麽危险的毒,你难道不打算销毁?」

甚霄尘举起水晶钵,细细观赏毒龙龇牙咧嘴的样子,道:「如此珍贵的毒,毁了岂不可惜。」

沉默半晌后,梅宛鹃才又问:「按理说这是你们太鲲山私事,我不该问,可我实在怀疑,你明知道这毒难解,当年也是一时情急才将它引到寒真君身上,如今你却随便拿出一种不入流的情毒,却又轻易把炎毒逼了出来,你自己不觉得矛盾吗?」

甚霄尘一挑眉,仍望着小毒龙道:「矛盾?哪裡矛盾?你以为两相欢这种鸡肋的毒就很好找?」

「……你拿出它的时间点太凑巧了。」梅宛鹃难得沉下脸,严肃问道:「在火系天灵根之体变异出的炎毒,又转到极端的冰系天灵根之人体内蕴养,你自然清楚这毒如今有多棘手……我不知道你这疯子究竟在做什麽,为了达到目的,你连自家师兄弟都能利用吗?」

甚霄尘终于抬眼看他,冰冷的笑意令梅宛鹃心头为之一寒。

他徐徐道:「那又如何?到底还是我们太鲲山的私事,他们都没有怨言,你多嘴什麽?无关的事就少管,这点道理你不会蠢到不明白吧?」

心底再看老七不顺眼,甚霄尘仍是在知会掌门老四后,久违地回了一趟太鲲山。还真是久违,上次回来是八年前?十年前?他在魔域中从不记日子,还真算不清了。

菡月居的弟子都被调走了,甚霄尘无人可问,只得自己进去院子裡找人,没过多久,他在一处院子裡瞥见正在舞剑的寒霁月,不由扬声讽道:「寒真君身子才好,又正是刚结道的浓情蜜意时,这般急着练剑是很想就地飞昇、抛下道侣不管吗?」

寒霁月闻声便收了剑,对甚霄尘的嘲讽充耳不闻,只道:「你是来给我把脉的?到屋裡坐吧。」

甚霄尘暗想着,看他这副神态平和的样子,倒也不大像是和老七闹了彆扭,随后又想「我为何要关心他们闹彆扭没?打住!」,嘴角一抽,一面随着寒霁月进了屋。

因为才刚练剑完毕,寒霁月歇了一会,才让甚霄尘搭脉。片刻后,甚霄尘确认他身上经脉都无问题,别说毒素了,经脉很可能比往常都要强健!便一边站起身,一边道:「好了,屁点事都没有,我要回琉璃天了。」

寒霁月道:「你这回也不去拜会师尊?虽然师尊在『闭关』,但你也晓得内情,他是绝对会见你的。」

甚霄尘回头瞪了他一眼,道:「闭嘴,不见就是不见,你别管。」

寒霁月微微蹙了下眉,欲言又止,却道:「罢了,随你,反正师尊宠你,不会和你计较这些。只是你不见他,我感觉他老人家会伤心的。」

甚霄尘已经走到门边,一听这话,忍不住回头骂道:「神魂才刚齐全,嘴倒是琐碎起来了?你又懂什麽。」

寒霁月微微一叹,目光悠远地道:「我先前是不懂,但我如今『意』识已全,难道还看不明白?」

甚霄尘神情一僵,勐然僵硬地回过身迈出门槛,狠狠道:「时候到了自然会见,你少多嘴。」

──等我灭了噬閰那个王八蛋,我再去见他。

说罢,他便难得召出了灵剑,飞也似地逃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