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霁月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的确是答应过这话,但是……方才不离是过分了,可他也道歉了,如果说为此要罚他什麽,似乎也有点太过?

不离瞥见他神色软化了些,便又道:「以后师兄不论有什麽心事、想法,或者我做了什麽惹你不快,还请师兄不必包容,像这样说出来与我听才好,否则我若是哪一次没猜到,恐怕就会演变成琉璃天这样凶险的局面,即便知道师兄不是莽撞之人,我仍是会害怕万一的。」

寒霁月听他这样说,心中又略微心虚,可转念一想,方才自己许多次的抗拒和要求,不离也都如耳边风忽略过,便澹澹道:「说了便有用吗?方才我说了的好些话,你似乎都并未听进去吧。」

不离连忙认真道:「下不为例,我保证。」房事除外。不离在心中补上一句,由于他一点也不心虚,寒霁月也未能从相连的识海觉出不对劲。

寒霁月见他说得认真,面上带着谨慎的、半露半收敛的讨好之色,心底便不由自主原谅了他。

罢了,虽然是狠了些,但整体说来他也并未感到不适,甚至还挺……酣畅淋漓?想到这个词汇,他又不由红了脸,终于明白甚霄尘所说的『大汗淋漓、散尽药性』意味着什麽。真要细究起来,两相欢也是甚霄尘下的,他和不离置气什麽?

不离从旁小心观察着,虽不知师兄神情恍惚地想到了什麽,却感觉得出他似乎消气了,便离下了床榻,快速捧了一盆热水和布巾过来,道:「我为师兄擦个澡吧,清理过之后可以歇下了,如此也比较有助于神魂养护。」

寒霁月闻言,挪动身子默默坐到榻边,全身上下简直没有一处不酸疼,令人懒怠动弹,寒霁月便接受了不离的伺候。也幸好不离动作时细心得近乎虔诚,并未再胡乱动手动脚。

寒霁月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都倦成这样,不离焉能不疲惫?

不离感觉到他的视线,便道:「我身上有蜃珠,师兄不必担心。」说着,他也将蜃珠之力透过温热的布巾,一下一下输进寒霁月灵脉之中,将疲倦和痠痛消解了些,寒霁月心底最后那一点小小的彆扭,也在这极舒适的感受中消失了。

不离替他清洁罢后,见寒霁月已眯起了眼、满脸困倦的模样,便轻声道:「我这的榻子还要整理一番,师兄看要不要挪步回房睡?我一会就来。」

寒霁月稍微醒过神来,遥遥头道:「不了,我等你收拾罢。」说罢,他换上了乾淨的衣裳,移步到不离房中的高背椅上,打定主意要在这等。

不离见师兄有些迷煳、却仍坚持撑着的模样,忍不住勾起了笑容,接着便回过头,快速收拾榻上和自己身上的狼借。待他再转过头时,却见寒霁月已支着下颔睡了过去,神情显得柔和温顺,仍有些红肿的眼皮却又使他看上去像是有点委屈。

看着看着,不离心中便涌现一股甘泉般的柔情蜜意,忍不住在寒霁月额上印下一吻,将他自膝弯处托抱起来,轻手轻脚地将他抱回榻上,柔声道:「师兄,晚安了。」

跟着躺上榻后,不离放下了榻边芙蓉帐,纱幕将二人笼起,朦胧纱后身影再难别。

-〈良宵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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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番外之二、浮云蔽白日

8-24T00:00:00

甚霄尘举起羽觞,其中盛满的酒液在夜色中晃盪出幽幽水光。他接着转动手腕,将觞中酒尽数洒落在地,嘴角勾出一个无所谓的笑,低声道:「笑你固守此地千载,最后灵剑落在我手裡,蜃珠归了我七师弟,你等的人还是未曾踏足这裡。死了都死了,我也懒得和你计较了,下辈子好好投胎吧,别做那种笨妖了。」

受人滴水之恩便涌泉以报,最是傻。甚霄尘暗想着。但蜃妖也因痴守琉璃天,凭着此地的灵气和与世隔绝的优势,方得以炼出妖丹,这样的结局,说不定也算偿还了因果。

当年他也曾与那笨妖相争,笨妖打死不肯交出灵剑碎片,还意图用蜃景困住他和寒霁月;如今封璐的灵剑落入他手中,笨妖死得只剩外壳化成的灰,他好像是争赢了,可他又赢得了什麽?到头来,谁比谁更痴傻?

自诩聪明才最傻。

「哈哈哈……」甚霄尘低低笑了几声,浑然不在意路过的太鲲山弟子被他这疯魔般的笑吓得纷纷绕道。他素来不在乎这些的。

稍早来刺探消息的不速之客皆被他一一击退,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一点安宁,喝个酒自言自语又怎麽了?

只是这安宁并不长。片刻后,一名作太鲲山筑基弟子打扮的青年来到他的帐前,恭谨地下拜道:「师尊,您传唤弟子来此,是有何事要问吗?」

会叫他师尊的,自是只有林契一人。甚霄尘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说呢?」

林契一接触到他的眼神,便连忙跪了下来,低着头颤声道:「弟子不知,还请师尊明示!」

甚霄尘弹了下手指,霎那间,整座帐篷都被阵法罩住,转瞬又变得像是没有任何改变,实则是罩上了一层幻术,阻挡了被窥伺的任何可能。甚霄尘接着便再无顾忌,右手一把掐住了林契的颈子,道:「听说,寒霁月中了时间咒印后,最早是先让你看过的,你真没察觉那咒印的异常?」

林契挣扎着道:「师尊……不,君上!您是知道的,我只对魔族恶咒精通,其馀的实在都还勉强……那咒印我虽识得,但我一个『筑基修士』,怎能道破大师伯神魂有损的事?那可是连掌门都不曾察觉的机密,我怎麽能开口?您当时不在太鲲山,我要是因此被师伯、师叔识破身份,我又要如何自辩?」

甚霄尘冷冷笑道:「喔?这麽说,还是我的错了?」说着,他的手又加重了力道,眼中仅馀深沉的冷厉,丝毫没有因林契的痛苦而动摇。

「君、君上!」林契哑声道,双手像是本能地想把掐着自己的那手拨开,却又不敢忤逆甚霄尘,只能像在抓挠空气一般徒劳地举着,双瞳则在过度紧绷的压迫下一张一缩,时而是普通的黑色,时而是骇人的腥红,身上隐隐飘散出黑烟般的魔息。

半晌,他好不容易才重新吐出话语:「君上!能够绘製时间咒印的魔族,放眼叁界也就只有那几人……若您想要我为您追查……」就得先放过我这条命。林契暗想着,却不敢全部说出口,生怕引来甚霄尘的不快。

甚霄尘撇下嘴角,道:「自然要查,这种事还需要我来开口吗?」虽是这麽说着,他却松开了林契的颈子,林契当即喘咳起来,弯着腰大口呼吸着空气。

甚霄尘睨着他,幽幽道:「虽然我已说过无数次……若你背叛太鲲山,我会让你落得比生不如死更悲惨的下场,所以,少动那些没必要的小心思。」

林契拜倒在地,身子仍一下、一下地颤着,似是很痛苦的样子,哑声答道:「是!」

甚霄尘挑起眉,心想:真会装。

两人都知道,甚霄尘若要动真格,绝对不会只用双手,这种程度的威胁不过是掐着玩罢了,林契身为魔族,自然也不可能就这麽被掐死,但他还是露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这不是装是什麽?

无论如何,现下他还需要林契的帮助,便懒得追究他是真怕还是伪装。甚霄尘像是觉得很无趣似地换了个坐姿,托腮翘起二郎腿,并在同时解开了帐篷周遭的幻术,接着很随便地摆了摆手,让林契离开。

林契如释重负地朝外走时,甚霄尘忽又问:「忘了问一句,师尊一切安好吗?」

林契赶紧回过身,道:「师祖还是照旧需要闭关,不过状态已经稳定许多。」

甚霄尘若有所思,道:「下去吧。」

在甚霄尘心中只有四类人:师尊封璐、同门、无所谓的人、仇人。

因此当初寒霁月带老七回山时,他的牴触也特别强烈,于他而言,可能对太鲲山造成危害的家伙,应该是与仇人接近的位置,寒霁月却要他把人救活。

后来虽然他妥协了,但因为寒霁月对老七的微妙态度,尽管甚霄尘已经和寒霁月相处超过叁百年,知道他性子单纯到异常,脑中很可能根本没有「情爱」这种複杂的概念,却还是不由自主疑惑起来。

因着对不离带来的种种麻烦事的气恼,甚霄尘开始有意无意嘲讽寒霁月是养着个童养媳,寒霁月自然毫无反应,只是由着他说。

直到不离十四那年,甚霄尘难得回山,因为有事而到了菡月居一趟,没让弟子通传,信步閒庭地自己找着人。菡月居在这些年的变动不小,虽然格局没有大改,却多了好些摆饰,甚至还种起了一株株木莲树,终年盛开,飘散着澹澹香气,倒算是添了几分生机。

而这样的改变,又岂只是发生在菡月居。

甚霄尘走了好一会,终于在一处有大空地的偏院找到人。寒霁月背靠一棵木莲树,竟就这样安稳地在树下睡着。虽然早年甚霄尘和他跟着师尊也是餐风露宿,更糟的环境也是待过的,两人都并没有无谓的娇气,但为了看着体面,寒霁月也绝不是会随便在树下松懈地睡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