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是时,一道白色身影却从旁出了剑,一招就俐落地将那血人横空噼成两半。

不离的精神骤然一松,转过头朝那白色身影望去。那道身影仍是十七岁的少年面容,长身玉立,清逸俊雅的脸上带着浅笑,令人感到安心。

但在蜃楼之中,是不能对任何事物掉以轻心的。不离随即如此提醒自己,想让自己警醒些。

崔闵之这时也回过神,结结巴巴地喊:「这是……师伯?」虽然崔闵之还是没搞懂,这到底是排行第几的师伯,但这位师伯昨日指点过无数弟子,他看了一整天,光凭身形也不会认错人。

不离瞥了崔闵之一眼,没有答话。

那人道:「待在此处太醒目,先进去再说。」说罢,他就自行向祠堂院子的走廊而去,动作无比自然。

不离眯眼瞧着他的背影,以及手中的「重霜」,终是没有开口,默默跟了上去。

叁人都进入祠堂后,那人推上了祠堂的外门,提剑在门板上头刻了基本的防御阵后,才回头对不离道:「我方才出手时察觉,那些妖物都伸手抓向这弟子,恐怕他身上有什麽东西,才引得这些妖物垂涎。」

崔闵之被他这麽一指,本能地微微退了半步,接着道:「我身上并没有什麽值钱的东西……」

「虽然蜃楼中,所有人、事、物,皆由心念幻化而成,但操纵着所有幻景的,依然是蜃楼的持有者,换言之,那些妖物亦不会无缘无故针对于你。」那人澹澹道,以平静却暗含威严的目光瞥向崔闵之,又道:「若你还想离开此处,不得再隐瞒。」

不离也盯住了崔闵之。虽然他不确定这小子是否瞒了什麽,但那人说得有理有据,再说,崔闵之方才也说过,崔大老爷的院子,应该要是最后一处了,可为何崔闵之仍在蜃楼内?

崔闵之面上刚显出几分犹豫,那人目光却一凛,视线移向门板。刚被封上的门板之外,忽然传来被勐烈拍击的声响。崔闵之又被吓得缩了起来,尖声道:「对不起!我、我身上,有崔家的令牌!」

不离和那人同时抬起头,对望了一眼。那人点点头。

不离道:「你不是逃出来的吗?为何会有令牌?」

崔闵之豁出去一般,抱着头道:「我听说,崔家令牌是代代相传的家主象征,可以号令崔家所有人……我便想着,如果没了这个令牌,是不是就不会再有家人争得你死我活……便从我养父那偷、偷走了。」

虽然崔闵之是抱持天真无比的想法,偷了这块没有实质意义的令牌。但或许仍会遭有心人觊觎,想拿它向崔家交换一点什麽,才会把崔闵之逼入蜃楼中,伺机夺取令牌。

如此说来,幕后黑手其实未必与太鲲山有隙,反而对崔家旧事有所了解,甚至,将不离引到此处,也可能是因他身上那点血缘。

那人也和不离一样沉默片刻,接着开口道:「为今之计,你只能把令牌毁去试试了。」

崔闵之瞠大了眼,有些犹豫地看向「师伯」,又道:「可、可是这令牌……」

那人漠然道:「你是想说它珍贵无比,还是说它得来不易?既然拜入太鲲山,它便是一块对你无用的令牌──除非,你还对崔家有其他私心?」

不离没有再看崔闵之,而是定定凝望着那人的神情变化,以及那因视线而跟着垂下的眼睫、透彻的一双眸子,以及一手揹在背后的姿势。

崔闵之被说得出了一身汗。接着他一咬牙,便从怀中翻出那块刻着古篆崔字的令牌,将其平放在地,抬头望向不离。

不离没等他开口,已将竹剑递还回去。

崔闵之接过剑,凝神聚起灵力,然后使力往令牌上一刺──

这一下原本攻击力不够强,但不离也在崔闵之动作的同时,悄悄引动了留在竹剑上的剑意,令牌竟就这样应声碎裂成数片,反而使崔闵之一愣。

这一刺后,蜃楼中忽然天摇地动,隐约传来了某种兽类的吼声,听起来有些模煳不清,但还是听得出隐含其中的怒意。崔闵之的身体也在此刻开始发光,变得有些透明。

不离道:「出去后若没见到太鲲山的人,便找一个带扇子的妖族,报上我的名号,他会护着你。」

不离交代完毕时,崔闵之的身影也消失了。因蜃楼中人员变动,幻景开始扭曲变化,脚下也变得不太稳定,时而变成流沙的触感,时而又是原先的地砖。

那人忽道:「跟我来。」

说罢,他抓起不离的手腕,毫不迟疑地往厢房跑去。那人推开一扇门,门后却不是阴暗的小厢房,而是一处植满木莲树的院子,看着有点像菡月居外的景色,细看却又不同。

那人又道:「此处只能维持片刻时间,是我造出来的虚弥境。」

不离反过来扯住他的手,质问道:「你方才说,蜃楼内所有人事物都由心念幻化,那麽,你又是什麽?」

饶是不离逼得极近,手上的力道重得都留下了红印,那人却反而勾起了玩味的笑,道:「你与我共存了这麽些时间,难道还认不出我是什麽?」

不离的眼皮颤动了下,有些动摇。他眸色幽深地盯着那人,想看穿他的破绽,那人也好整以暇地被他注视着,似乎很是泰然。

不离无法确定,眼前这个究竟是不是「心魔」。他和不离印象中的,似乎有微妙的不同,即使有意掩饰,但眼前这人言行举止的细节,反倒和寒霁月有更多相似之处。

然而,这人现身时一点声息也没有,像是从一开始就紧随在不离身边似的。且如果是师兄本人,就必定得从蜃楼外闯进来,又怎麽能出现得这麽及时又无声?

况且,师兄根本不必模煳身份给他自己添麻烦。

那人眼波流转,似也在思索着什麽,忽然笑道:「无论如何,我是跟着你的,你出得去我才能离开,眼下你倒不需要疑我。是罢?」

不离还未回答,却忽然感觉浑身经脉如遭雷击,一齐抽痛起来,乱窜的火系灵力如千万毒蚁在经脉中啃噬,使他无法再思考下去,甚至都很难站得稳。

那人轻易扶住了他,将他平放到地面躺下,一面缓缓道:「你的心已经乱了、也倦了,让思绪流动,别再抗拒了……你也明白,终要面对才能离开这裡的,对罢?」

意识模煳之际,不离抬起了手,伸向在旁边坐下、低头望着他的那人,却发现自己的手不但缩小,肤上还布满了各式火灼般的疮疤。

那人握住他的手,从旁温声道:「没事,若你又梦魇了,师兄会喊醒你。睡罢。」

这令人心安的话语,他好像曾在哪裡听过无数遍,无论是嗓音还是那人的面孔,都并无二致。

是谁……究竟是谁?为什麽他想不起来?

-待续-

感谢阅读到这裡的你,剧情正在快速奔向结局惹。

第33章 叁十叁、魔身

8-07T00:00:00

他伏趴在砖地上,烧灼痛感焚烧着他的全副心神,让他无法拥有任何複杂思绪。身躯好似自指尖开始,正被一寸、一寸辗成碎粉,最后身体逐渐麻木,只剩下火辣辣的感觉,彷彿连神魂都要被蒸散般,生不如死。

很吵,无数人窃窃私语着,不屑的、恐惧的、悲悯的、幸灾乐祸的……但都还不及身侧这道破锣嗓,要来得恼人。要是能晕死过去,大抵也就无知无觉了吧,可这道难听的声音让他连这点也做不到,被迫吊着一缕精神面对眼前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