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窝在温海林脚下捣了一会儿蛋,二十出头的人了,做起捉弄人的事情,却还是一本正经的、相当认真。他捣鼓了好一会儿,看温海林真的不打算搭理自己,他才靠著温海林的腿,慢慢地迷糊了。他最近总是在夜里失眠,可到了白天却又好像随时都能睡著。
等温瑞睡熟了,温海林才小心地站起来,把温瑞抱回房里。他看著温瑞的睡颜,从西装口袋里摸出温瑞的手机。
“听说你辞职了。我和往常一样,不问原因。但这麽多年都忍过来了,希望这次你也不要做傻事。”这是一条言辞模糊的短信,可却让温海林吃味不悦。他知道,温瑞和俞文婕一向亲近,他体谅两人一道长大的情谊,对两人的相处没有阻挠。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要好到这个程度了麽?温海林眯起眼睛,他没有想到,温瑞竟会把和自己的亲密关系都告诉俞文婕。
其实温海林并不介意自己和温瑞的关系被公开。甚至他想过干脆公开一切。这样就没人敢再打温瑞的主意。最终选择的沈默,也只是为了顾及温瑞的颜面。让他真正在意的,是俞文婕和温瑞之间出乎寻常的亲密,而他,只想温瑞和他一个人亲近。他也曾做到过。大约三四年前,温瑞是相当依赖他的,可却不知道出於怎样的原因又突然疏远。虽然温瑞嘴上不说,可温海林并不笨,他能感受到温瑞的排斥,即使他并不知道原因。温海林轻轻叹了口气,他弯腰俯身,在温瑞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後转身,关门出去了。
猫腻09
接连几天,温海林那头都很平静,这却让温瑞更加在意。俞文婕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从她那天的反应来看,她应该发了很不妙的短信。
或者,温海林根本没有看到手机?手机是落在别处了?温瑞只能抱著这样的侥幸安慰自己,可这样的假设很快被他自己推翻。不可能,如果不是看到了短信,温海林当时不会在那个时间回来,而且也不会连续几天,天天在家里留宿。
可是,实在是太平静了。
温瑞嚼著嘴里的作为早餐的面包,偷偷看向坐在餐桌另一边的温海林。这种和睦的假象,就像是暴风雨前夕的风平浪静,反常得令人担忧。温瑞喝了一小口放在左手边牛奶,咽下嘴里的东西:“你最近好像很空呢。”这是父子之间少见的早餐交流,这些年他和温海林已经很少有机会这样坐下来,好好吃个早餐了。
温海林放下手里的晨报,看向突然开腔的温瑞。温瑞又咬了一口面包,解释道:“你平时不常回来住的。”温海林不觉得这是值得一提的事情,难道他回家住反到成了反常。温瑞这种假装平静的试探,让他无名的有些烦躁,却没有表现出来。“我平时很少回家麽?”他反问温瑞,却看到温瑞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恼,像是在责怪他自己不该多嘴,开这样的头。不过,最後温瑞还是给了回答:“还好。”他选择一个温和的答案,并祈祷这样保守的回答,不会破坏两人之间难得的和睦。好在,温海林也没有刁难他,吃完早餐就出了门。
接下去的一天,温海林过得都相当不安。他有一堆的文件要看,却完全定不下心,反反复复地确认时间。当他第三次看时间,他总共才看了两个多锺头的文件而已。这才是真正的反常。温海林合了手里的企划书,捏了捏鼻梁。他的头有点发涨,想的都是温瑞今早的那些话。温海林不是典型的工作狂,却是非常靠得住的上司。把海瑞集团规模扩大成原本的三倍有余,绝非只靠过人的商业天赋。在工作的时候心不在焉,这还是头一回。
就温瑞的问题,他需要找个人好好聊聊。
温海林不是没有感觉到这些年温瑞对他的排斥。可前些年正值公司运营发展的上升期,他无暇顾忌。可今天的早餐,温瑞看似简单的问题,却让他突然发现自己对温瑞的忽视。这种感觉让温海林觉得相当不妙。他明明还清楚地记得温瑞穿著校服背著书包的模样,可到最近才意识到,原来温瑞也已经是踏入社会的成年人了。温瑞的成长,不知为何,这样迅速,可他明明旁观,可竟并未全部参与。
了解温瑞,又在温海林身边工作的人不多,顾雅算一个。
於是,在顾雅为了安排温海林接几天的行程,忙得发疯的时候,她的顶头上司,一通内线把她叫进了办公室。虽然作为私人秘书的顾雅常帮温海林打点一些私生活上的事情,可当温海林在上班时间正模正经地和她谈论到“感情问题”时,她还是吃惊的。
“温瑞他好像很排斥我。”温海林是真的在苦恼,因此并没功夫管顾雅略微抽搐的表情。顾雅很想大声咆哮说些诸如“你现在才知道麽?”之类的话,但她没有,也不敢。她沈默著,直到温海林盯得她心底发毛,才觉得到了必须说些什麽的时候。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这也是她能在温海林身边留这麽多年的原因。她知道温海林对温瑞的执著,因此即使开口也是谨慎的。
“并没有吧。”她说著这样试探性的话,温海林依旧盯著她,表情没有变化。“可能是因为你太忙了,回去的少,所以温瑞故意闹叛逆了吧。”温海林的目光仍然落在她身上,没有半点要移开的意思,她多少有些不自在,开口补充道:“虽然温瑞已经成年很久了,但小孩的叛逆期还是有可能......”
这样的敷衍和保守的回答让温海林有些听不下去,他毫不留情地打断顾雅的胡编乱造。“我不是疲於应对儿子反叛期的父亲。”他的声音不高,却听得顾雅胆战心惊。“我是在问你,为什麽温瑞排斥我。”中间短暂的停顿,让顾雅觉得更有压迫感,她很紧张,她还没有准备好,额外充当感情顾问的角色。可温海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说,“顾雅,我想你懂我的意思。”
顾雅想继续沈默,可她已经意识到温海林这是已经走火入魔了,如果她继续这样同他打太极,估计对方会说出更加惊世骇俗的话来,她还没到道德沦丧的程度,实在不想听更加挑明的话。
顾雅深呼吸了一下,用最诚恳的语调说,“坦白说,我觉得他确实在排斥您。”温海林眼睛微眯示意让她继续说下去。
顾雅觉得这样的情况让她脸颊发热双手发冷,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还是兴奋,“温瑞他不是今天才开始排斥您的。”既然是温海林自己要求直入主题的,顾雅也就实话实说。温家父子的这段关系,她作为旁观者看了这麽多年都觉得造孽,眼下有机会同当事人摊开聊,她也就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我觉得很多年前,他就不像读书时期那样黏您了。”温海林侧头听得很认真。“您没有想过原因吗?”
温海林眉头微皱,沈思了一下才开口:“前几年陪他的时间确实少了。”这种自我检讨在两人相处过程中非常重要,顾雅觉得温海林的这点很值得肯定,可惜检讨的方向错了,也就毫无意义。
“如果真是这样,您回家他应该至少不反感吧,怎麽会排斥呢?”顾雅的反问并不尖锐,却让温海林罕见的觉得无言应对。顾雅在心底叹气,她同温海林对视,迟疑著开口。“您怎麽看待“忠诚”这个问题。”
温海林明显愣了一愣。他不知道顾雅怎麽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看顾雅的眼神有那麽一瞬间变得有些迷茫,下一刻却是更加的锐利与警觉。
不知怎麽的,有那麽一瞬间顾雅竟然有点可怜他,一手遮天的商业怪才,竟不懂这样浅显的事情。
显赫的家世背景使得温海林这样,在众星捧月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面对最基本的感情问题时缺少一种基本的道德观。无论是生意圈还是朋友圈,谁不是左拥右抱、今日温香明朝软玉的。耳濡目染成长其中,要了解到何谓“贞操”还真是有那麽一点不容易。
“两个人之间专一是最基本的事情。”顾雅说这个话的时候心跳很快,她觉得自己有些逾越本分,这些事情不应该由她点明。
“我对他还不够好麽?”温海林的语气里带上了点不可置信的懊恼。
“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顾雅觉得有些发笑,温海林这样的聪明人,竟会在这样简单的事情上栽跟头。“难道只要温瑞对您好,你就能放任他去爬别人的床?”
温海林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看著站在他面前一脸坦然的顾雅,他想发作,却没有名目。他猛得站起来,表情很是吓人,最终却只说了一句,“出去。”顾雅面上是相当淡然,转身就走,实际却是心如擂鼓,生怕温海林迁怒。走出办公室,她透著磨砂的玻璃门看温海林烦躁踱步的身影,才叹了口气。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就当是在弥补她当年在温瑞面前说漏嘴的事吧。
忠诚和专一。这两个词让温海林的烟一根接著一根地抽,他对这两个词认识仅仅停留在会读会写和大概理解上,要身体力行著实有些难度。他甚至不觉得温瑞会在意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可顾雅说得却并没有错,光是温瑞和除他以外的人关系亲密,他就觉得怒火中烧,更别说是要温瑞和别人肌肤相亲,要是真发生了那种事......温海林把手里的烟在烟灰缸里摁灭。想动他的人,被掀层皮都算轻。
猫腻10
温瑞点了晚餐,在客厅里干坐到九点,都没等到温海林。回饭厅面对一桌已经冷掉的菜,他觉得自己又可笑又可悲,毫无胃口钻回沙发看碟。看的是新出的末日题材的电影,电影确实很精彩,但看得心不在焉的温瑞却屡屡走神犯困,看到电影高潮时实在困得不行,干脆关了电视,回房睡了。
靠近凌晨一点,温海林才回。晚上有个应酬,是他发小生日,一群人闹腾了可久才给回。原本是有“节目安排”的,可忠诚和专一的事扰得他实在没有兴致,也就让司机直接回家了。
温海林喝了一点酒,神智却很清楚。他没有开灯,借著室外透过玻璃的灯光在玄关换了鞋,习惯性去在沙发上捞人,却只看到被随手丢在地上的长毯。等上楼进了卧室,温海林才看到在床上睡成大字型的温瑞。
睡相和小时候一样霸道。温海林扯了领带却不像往常一样骚扰在床上已经睡著的温瑞,转身洗漱去了。等温海林弄好出了盥洗室就看到捧著牛奶坐在床头的温瑞。温海林擦著还滴著水的发梢,声音带著能溺死人的温柔:“本来想让你继续睡的,结果还是把你吵醒了。”
温瑞毫不给面子抛出一句“习惯了”,他刚睡醒嗓子都还是哑的。
温海林从不计较他的没大没小,擦干了头发掀开另一边的床铺,半躺著,习惯性地去揽温瑞的肩膀,却被躲开了。
温瑞一口一口地抿著杯子里的牛奶,脸上那份嫌弃,不知道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别碰我,脏。”
温海林明显一愣,很长时间里,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要生气。
这话一出口,温瑞也清醒了很多,他也不知道自己大半夜突然发什麽疯。但他却难得地不想道歉、不想挽回,不想再嘻嘻哈哈地说,“开玩笑而已”。他实在烦透了总在半夜回家的温海林。已经这麽晚了,就干脆别回来不行麽?他把一切都归咎到半夜被吵醒的起床气上,不想承认内心深处无由透出的心酸。
温海林没说话,他看著依旧在埋头喝牛奶的温瑞,一言不发。
两人之间沈默的对峙使得空气里都浸透著黏浊的沈重。温瑞知道温海林在看著自己,被这样执著却不明动机的目光盯得心烦意乱,他撩开被子就走。
却听见温海林在他身後说:“回来。”声音并不大,却成功让温瑞止住了步子,他不继续往门外走,却也不肯回头,赤脚站在原地不动。
最後妥协的是温海林,“你回来睡,我走。”温瑞还是不动,直到温海林穿戴整齐走到他跟前。温海林抱住他,轻轻吻了他的额头,像对待叛逆期的孩子一样哄他。“我马上走,你回去睡吧,乖。”
温瑞讨厌温海林这样对他,更讨厌自己吃醋般做作的反应。大半夜,还亲力亲为地上演电视剧情节,他有点受不了。就算是真发神经也有个限度,是时候适可而止了,他总不能真把温海林赶出去睡大街。
“还是一起睡吧。”情绪上的反复让他别扭,却假装平静地回头把牛奶放在床头柜上,自己爬进被窝里躺下。
温海林在门口站了很久,走回床边,揉弄温瑞有些刺手的短发,许久後关了灯,转身出去了。即便刚刚入秋,被窝里也是刺骨的冰冷,冷温瑞有点鼻酸。他拉高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接连几天温海林都没有露脸,清醒过来的温瑞也渐渐有点懊恼那晚的冲动,无论温海林做了什麽、做过什麽,都是他把他养大的。温瑞无数次拿起电话试著打给温海林,就算不说什麽服软的话,这麽些天不见,也该问候一声,可放在通话键上的手指却著了魔似的按不下去。温瑞烦死了自己内心的纠结,他从来就不是这样拖泥带水的人。
电话不敢打,温海林又一直没有出现。於是,职场失业、情场失意的温瑞一个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在家看电影,一部接一部的喜剧让他在家里笑疯也乐疯了。只是他一看起电影来就过於投入,渐渐搞得日夜不分、三餐不定,几天下来下巴都尖了不少。这个时候的温瑞还不知道,再过几天,他就会遇到改变他日後走向的人与事,一些让他厌恶却是期待已久的变数和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