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玉道:“祂们因万廉仪的血祭而发狂,在下不过是协助祂们洗涤魂魄,使祂们得以安眠,这本就是在下真正的职责。”祂顿了顿,又轻声道:“本该只是如此的。”

万丞颖蹙眉不语,莲生却问道:“祢所说的‘镜世’在何处?”

镇魂玉抬手一指,道:“正是在那片雾影当中。”

众人顺著祂的手势抬头一望,这才发觉镇魂玉本体上有一块倒影,乍看像是雾气中的海市蜃楼,又或是变化不定的虹彩,让人看不真切。

忽而一阵地动山摇,镇魂玉本体又裂开了一道,魔气如血浆般迸出,其化身的脸庞也在同时碎了一块,祂瞳中泛起入魔的红光,眼瞳缩成针尖般的点,一手掩面,一手抓著心口痛苦地道:“莫要再迟疑了,请让在下解脱罢……让在下解脱罢──”

镇魂玉的入魔之相一目了然,府兵立即结阵,将万丞颖团团护住,朱晔更是出声唤了莲生,可莲生却仍静静地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镇魂玉化身哑声呢喃了一会,忽而目光一厉,猛然甩出一道磅礡灵力,将涌出魔气的本体削去一块,随著本体崩碎,祂这才面色稍霁。

可这还没完,方才逸散的魔气又忽然集结,在镇魂玉化身的头顶上聚成一团,石室中阴风大作,灯盏中的魂火也好似有所感应,颤巍巍地抖著,像是恨不能原地消失。

在这一片兵荒马乱当中,五毒犰却反常地展开了革翼,纵身一跃,迎著阵阵怪风逆势而上,歪歪扭扭地朝魔气团飞去。

莲生来不及阻止牠,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慌忙喊道:“球球!”

瞬息之间,五毒犰已被魔气彻底吞没,莲生骇然而视,立即探出无数藕带要将五毒犰捞出,魔气团中央却起了个小漩涡,片刻后,魔气团原地消失,五毒犰却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掉入莲生掌中,四脚朝天地打了个饱嗝。

莲生颤声问道:“你没事罢?”

五毒犰又打了个嗝,偏头道:“没吃饱。”

府兵们离得较远,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魔气凭空消失了,皆感到莫名其妙。万丞颖已是金丹修士,目力过人,虽是目睹了一切,却也只能错愕地放下弓,有些不知所措。

那团魔气被五毒犰吞食后,镇魂玉的神智恢复了清明,祂沉默地望向莲生和五毒犰,道了句:“看来总也有在下算不到的事。如此一来,在下倒还能清醒得久一些……”

祂目光一凝,朝近在咫尺的莲生问道:“你可愿收下?”

莲生仔细检查五毒犰,确认牠并无受伤后才鬆了口气,抬头颔首道:“我正是为此而来,并无拒绝之理。”

镇魂玉很轻地掀起嘴角,立即归于平静。

万丞颖见状,心中仍深感不妥,可她与莲生的誓约已达成,除了毁玉一项之外,她无权干涉莲生的决定,可一路行来,她自觉彼此已是战友了,她实在不赞同莲生收下镇魂玉的任何东西。

镇魂玉再度看破她心中所想,直言道:“现任城主,在下向来钦佩妳的正直果敢,也知妳此行为释放鬼兵而来,而在下与他之间的事,只是在下临了的一点执念,并不会耽搁妳的正事,妳该知道孰轻孰重。”

莲生也转过头来,摆了摆手道:“劳妳挂记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们快去带回鬼兵罢,我替你们在幻境外守著。”

万丞颖见他这般泰然,内心却仍纠结了片刻,最后咬牙道:“府兵听令!”

众府兵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在!”

万丞颖回身道:“此去前路难测,本城主不愿勉强你等,更不愿带上心志不坚的软弱之辈!愿与本城主同往者,立即出列!”

府兵皆因她的话而愣了下,那新兵魏礼再次身先士卒,高声道:“小的是为早夭的兄长而来!他在十五年前便已被编入鬼兵,如今或许还在那镜世当中,既然都走到了这一步,小的自然誓死追随城主!”

他一站出来后,接二连三又有府兵下定决心,最终编出了十六人的队伍。留下的府兵多半是有伤在身,又或是如朱晔般耗尽力量,生怕成为累赘。

朱晔单膝跪地,郑重地道:“是在下无用,此刻竟无法为城主大人效力。倘若鬼兵俑中还有异动,在下必会第一时间报知城主大人与弟兄,但请城主大人量力而为,莫要忘了,整座荣锦城都还需要您。”

莲生听了这番话,忽问道:“若在镜世裡,还能用寻常手段与外头联繫吗?”他方才再度尝试联繫封璐,却发觉藕人依然不管用,因此才想到了此事。

万丞颖和朱晔顿了顿,镇魂玉答道:“镜世中的时间、空间,皆独立于此世之外,即便在下殁了,镜世也不会立即消散,然而维繫这二者的纽带正是在下,倘若你等要互通消息,必须依靠人力往返。”

朱晔脸色一白,接言道:“在下作为副官,岂能在这等要事上推託责任?若果真到了那时,在下必赴汤蹈火、义不容辞!请城主大人放心。”

万丞颖微微皱眉,似乎对朱晔的心性有些不放心,转而瞥了莲生一眼,心道这位“大能”总不至于见死不救,这才心下稍安,颔首同意。随后,她便以术法召出石阶,率领府兵与三名术士走入镜世。

镇魂玉目送府兵离去后,在原地幻化出一方小院,似笑非笑地对莲生道:“随我来。”而后,祂也对府兵道:“你等若需要入内歇息,也请自便。”

骤然被点名的府兵吓了一跳,他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实在是耐不住疲劳,加之他们一路上受到莲生照拂,内心已十分信赖他,见莲生像个没事人一样安然走入院中,便也跟了进去。

莲生乖巧地随镇魂玉深入院内,发觉此处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带有浓厚的荣锦城风格,只是此处佈置十分混乱,与其说是日常起居的空间,不如说是用来安放藏品的库房,莲生便随口问道:“祢很喜欢这座城吗?”

镇魂玉步伐一顿,答道:“自打在下被强行开了灵智时,便已身在荣锦城了,如今在此万馀年矣。在下虽在城底不见天日,却能透过那棵花树,以及鬼兵生前的记忆来得知城中大小事,没有任何生灵比在下对此地更熟悉。”

说罢,祂招呼莲生在花厅中落座,还像模像样地为莲生斟了茶,即便那茶水也只是幻化出的赝品。

莲生依言坐下,一面追问道:“开灵智之前?那么又是谁将你带到这来的?”

镇魂玉抬起头,深深望入他眸底,答道:“那个人是对在下而言……不,他是对你而言,重逾性命之人。这也正是在下要交还给你的事物。”

-待续-

莲生凭著一己之力坑了所有人(掩面)

第69章 第六十九回:羲少爷夜半剖心迹(6/12转免费看)

05-21T10:37:18

“重逾性命?”莲生喃喃著出了神,真要论起来,他对“性命”这般沉重的字眼并无什么感触,更遑论是“重逾性命”的事物了。

对于开了灵智的花草而言,上天所赐的雨露、大地所予的灵气,便是它性命的根本,何时丢了命都不足为奇,它们也不懂怨天尤人,只知随天地枯荣。

如今莲生已化形成妖,除非本体生机断绝,否则即便被打回原形,他也就只是重修一回罢了,很难有什么能真正伤及他的性命。

因此他只能往旁人身上去想。比如方才与他并肩作战的府兵──他们都是灵力低微的半妖,一旦身受致命伤,便无力回天了,所以莲生会替他们担忧。

又或者是在他掌中瞌睡的五毒犰,牠的性命是那样脆弱,偏又胆小如鼠,经不起半分风吹雨打。

思及此,莲生又问道:“那个人能比球球重要吗?”

镇魂玉闻言一愣,顺著莲生的目光望向五毒犰,这才意会过来他说的“球球”是谁,有些无语地答道:“……人和灵宠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莲生思索了一会,又道:“倘若我懂得了其中的分别,我还是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