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婗道了声“是”,接著蹙起秀眉道:“也是我等看顾不利,让莲生这孩子穿裙原是闹著玩的,没成想他非要让封仙君瞧一眼,竟溜了出来,却是搅扰了宴席,让阁主和船上的大家看笑话了。”

船上小妖听了这句,却纷纷窃笑起来。柳墨清也瞧得出来,纤婗眼中还压著笑意,显然并非真心请罪,如此看来,哪裡是莲生溜了出来,倒很可能是她们刻意放跑的!

封璐作为最大苦主,只得无奈一笑道:“无妨,别再让他顽皮便是了。”

柳墨清闻言也鬆了口气,知道甚霄尘亦不会深究此事了,这才对纤婗摆了摆手,道:“封仙君都这般说了,别再有下回便好,倒是让他把那一身换了罢,妳们几个别再拿他取乐了。”

纤婗笑弯了眼,又道了声“是”便告退了。她们携莲生离去之时,封璐听见莲生道:“他说这衣裳不适合我……”

几位姐妹嘻笑道:“怎么会,分明好看得紧,不过是不合他眼缘罢了,咱们再换几套,总能有他中意的。”

甚霄尘自然也听见了,便回头瞪了柳墨清一眼,柳墨清只得乾笑道:“御下不严,这是在下的不是,但她们也并无恶意,只是图个乐子罢了。”

甚霄尘冷嗤了声,并未再回话,而是扶著封璐一道落座,接著便用灵力托起那颗花籽翻看。

一朵九瓣玉荷花得用双手才捧得住,这颗青翠的花籽个头也不小,可它除却有一缕灵光流转外,看上去也无甚特殊。甚霄尘皱眉翻看一会后,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冰造匣子,匣身剔透,冰雾袅袅,正是用以保存珍稀药草的灵器。

没成想,那花籽才沾到盒底,便打冷颤似地抖了一下,自行浮了起来,甚霄尘眼明手快盖上盒盖,那花籽便在盒中乱撞,彷彿是想找寻出口一般,过了一会才消停,却仍贴在盒内壁面上哆嗦著,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甚霄尘眯起眼道:“我看这玩意不中用得很,师尊觉得那花妖所言有几分可信?”

封璐徐徐道:“七、八成罢,我曾耳闻有名修士遭人追杀,后来他肉身虽亡故,却脱胎为花妖保住一命,据说他身上便带著九瓣玉荷花的籽。若这花籽有其馀功效,似乎也不足为奇。”

韩歛讶然道:“师尊说得可是真的?竟有这等奇事?”

封璐朝他笑了笑,道:“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了,当时我也只当奇闻来听,并不知晓此事真伪。”

韩歛听罢,立刻讚叹天下无奇不有,甚霄尘却是一反常态地沉默。

柳墨清接言道:“妖界有位花妖王与在下相熟,她辈份极长,且见多识广,想来也知晓九瓣玉荷花之事,在下这就传信去问一问。只不过她所居的‘藤王谷’极为隐僻,即便派鸟妖送信也得等上几日,须劳二位耐心候著了。”

封璐笑道:“如此甚好,在此谢过柳阁主了。”

柳墨清连忙道:“封仙君莫要如此,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在下受不起。”他又转而道:“不过二位既已应下,想来怎么也得去荣锦城一趟了,那么便按方才的安排──在下明日就带几位小弟子与日月乾坤鼎回山,阿歛你就别随我折腾了,留在灵舫上陪陪你师尊罢。”

韩歛闻言,咬著筷子愣了一下,方点了头。

柳墨清又唤来侍者,让侍者通知小弟子们明日启程之事,小弟子那桌随即欢声一片,似乎对有顺风鸟可搭感到振奋,口裡喊著“又能省一笔灵石啦”。

此时桌上菜餚早已凉了大半,便有妖族侍者前来收拾,添上了新菜色。

封璐见甚霄尘面露不豫之色,便夹了些他喜欢的菜餚到他碗裡,甚霄尘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乖乖把菜吃了。

过了一会,甚霄尘才再度开口,朝柳墨清问道:“趁你还没走,向你打听些荣锦城的事。我记得那裡不光有往妖界的渡口,也有通往魔域的暗渡口,因此城中龙蛇混杂,势力错综,可那姓万的城主家族并未投靠仙门,为何还能代代镇守此城,将城主之位世袭上千年?”

柳墨清答道:“二师兄时常往来魔域,果然知晓此事。不错,荣锦城也有往魔域的暗渡口,因城外海域不时起浓雾,又被称为‘迷津度’。而起雾的那几日,其实正是往魔域的破界门开启之时。”

柳墨清说到这忽然顿了顿,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复又道:“想当然耳,荣锦城既是三界往来要塞,也曾多次遭战火波及。奇的是它却每每能够退敌,战无不克,这其中有两个缘故,其一便是万家曾与海底的蛟王联姻,永结秦晋之好,因此每当荣锦城遇袭,蛟龙便会出手相帮。”

甚霄尘不屑地冷嗤一声,道:“蛟便是蛟,岂能与龙混为一谈。”

柳墨清从善如流地道:“自然是不同的,只不过真龙早已绝迹,这个称号也就白白便宜给他们了,其实蛟妖与我等狐妖同样,都只是寻常妖族罢了。”他抿了一口酒,又道:“至于其二……据说荣锦城曾受高人指点,将战死亡魂封于城下,称为‘鬼兵俑’,每当有外敌来犯,城主便会号令鬼兵杀敌,这才使荣锦城有了数千年的昌平盛世。”

甚霄尘再度嗤道:“这更是无稽之谈,阻断轮迴、驱役亡魂,哪一样不是违背天道?若真有此事,荣锦城早该被天罚鼓捣没了。”

柳墨清笑了笑,又道:“话虽如此,荣锦城至今仍有签鬼兵契书的习俗,签下契书的男子甚至引以为傲,每年更能减税二两银,倒是煞有其事的。”

此言一出,师徒俩皆有些诧异了。韩歛更是放下了鸡腿,追问道:“竟然还有这种事,我也去过荣锦城好几回了,阿清你先前怎么都没同我说过?且你既然知道这些,难道没想过要一探究竟?”

柳墨清叹道:“阿歛,并非我不愿去探,只是此事被荣锦城万家严防死守,实在难以探查,且玲珑阁也在荣锦城设有分堂,人在屋簷下,总不好太过深究,只能不了了之了。”

甚霄尘狐疑地瞅了柳墨清一眼,道:“你如今说得这般详细,不会是要我和师尊替你探‘鬼兵俑’之事罢?”

柳墨清道:“哎,若非实在没有法子,在下又岂敢劳动二位。毕竟我这玲珑阁上下,就只有我一个元婴大妖,小妖们修为不济,难以自保,在下也不好顾首不顾尾,许多消息都不敢深入追查。但二位可就不同了,不但修为高深,且手段灵活,所到之处必起惊澜……”

甚霄尘眉头跳了跳,道:“你这岂不是在变著法子,说我很会惹事?”

柳墨清立即改口道:“非也非也,只是经历碧海书院一事,在下对甚仙君的本事深感佩服,若非鲲鹏,又如何能水击三千里呢?在下这是明晃晃地在奉承您才是。”

封璐不由莞尔,插话道:“我久未下山,对三界种种轶闻不熟悉,若能从玲珑阁得到切实的消息,也是大有助益。霄尘,我看咱们也别推辞了,应下便是。”

柳墨清立即笑道:“封仙君果然爽快,来罢,在下再替您斟一杯──”

甚霄尘本就并非真心推拒,只是感到被算计而不快罢了。此刻见封璐还要饮酒,他更加顾不上这点不悦了──他老觉得封璐的身子是纸糊的,即便已重塑躯壳,他依然难改担忧,皱眉道:“师尊还是节制些罢,醉了可怎么办?”

封璐笑睨他一眼,道:“这不是还有你在吗?我许久未曾痛饮了,且让我再喝一杯罢。”

甚霄尘见他这般模样,心跳不由快了几分,想起了封璐酒醉的情态,又是一阵心旌摇曳,便只摆出了懊恼模样,不再阻拦了。

转眼便过了子时,宴席已散,厅中连灯烛都熄了,正是夜深人静之时。

凤琪却自角门再度踏入宴会厅,径直走向日月乾坤鼎,他迈步之时搅动了些许夜雾,却连半点声息也没有洩漏,似是用上了某些遮掩的术法,不欲让人察觉行踪。

当他走到日月乾坤鼎五步外之时,一团薄雾忽然凝聚,化出了器灵的模样,稀微月光穿透过他的身影,却并未留下影子,彷彿一缕幽魂。

凤琪仰起脸望向器灵,漠然质问道:“我的东西呢?”

器灵眯了下眼,似有些不快,道:“你先前喊吾‘老祖宗’,虽也不甚有诚意,却多少有几分敬意在,这会倒是毫不客气了。”

凤琪道:“若非为了取回护身符,我根本不愿再来见你,请儘快把它还给我,我想走了。”

方才日月乾坤鼎在宴席时发难,谁也没空留意凤琪,日月乾坤鼎便趁机联繫上他,要他在深夜再来一趟,凤琪自然知道肯定没好事,但为了丢失的护身符,他无论如何还是得走这一趟。

“走?”器灵收敛神色,徐徐道:“你又能去哪呢?太鲲山的人并未答应收留你。且他们只修剑道,你随他们走,丹药一道上的天赋就只能白白浪费了,你既已叛出碧海书院,寻常丹修门派必不敢收你,你还想走去哪?不若拜吾为师,吾可将所知丹方尽数传授于你,绝不比律见微逊色。”

凤琪神情微变,思索片刻后反诘道:“你不过是个法器,压根就身不由己,还想让我拜你为师?”

器灵倒也不恼,只道:“吾之所以被他们封印在此,只不过是因为没了主人,难以施展全力。吾过去那么多年都并未选中你,是因你的资质实在是差了一截,可如今吾身陷囹圄,除你之外再无选择,也算是你撞上了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