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霄尘冷哼了声,睥睨道:“井底之蛙便可不知天高地厚了?劝你不要托大,信不信由你,像你这般炼气期的书院弟子,无论折了多少个,你们碧海书院院长都不会敢向我追究。”
五名太鲲山弟子亦感莫名,毕竟甚霄尘长年在外,亲眼见过他的弟子并不多,只有为首的领队师兄觉得他有些眼熟,于是几人不由面面相觑,暂且无人发话。
书院弟子瞪大了眼,正欲再言,却有一道神识挟著烈火般的气势,自书院深处杀了出来,只短短一瞬,便与甚霄尘神识交锋了数个来回。
书院弟子首当其衝,他的口鼻与眼角溢出鲜血,猝然晕了过去,然而在他摔到地上之前,却又有一道神识介入二者之间,如同一道薄透却柔韧的白练,转眼就将正在争斗的两道神识轻巧地隔开,也将那书院弟子挪到了一旁。
下一刻,封璐现身于甚霄尘身侧,与他并肩而立,道:“我知道不是你先动的手,但这裡低阶修者众多,若误伤无辜可就不好了。”
开口的同时,封璐抬手凌空一点,一道灵光便悄悄融入书院弟子体内,那书院弟子猛然惊醒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子,赫然发现自己满脸鲜血,不由惊恐地哇哇大叫。
甚霄尘白了那书院弟子一眼,接著便施展威压将邻近人群逼退,以免再次殃及无辜,接著又扔出了几张符,隔绝了人群的嘈杂及书院弟子的哀号声。
符咒生效之际,一张传音符正巧停到了师徒俩面前,一道男子的嗓音从中传出,道:“还真是稀客。甚仙君今日贵步临贱地,怎么不事先知会一声?”这道嗓音听来沉著儒雅,言语中却似有不愉。
甚霄尘却半点也不客气,只冷冷哼了声便回嘴道:“这不是怕你还在记仇,反而阻挡我入内吗。”
那道嗓音沉默了下,方道:“甚仙君说笑了,少时的切磋较量,在下如何还会放在心上。想来是在下疏于教导,才使得书院弟子未能妥善应对,倒引起甚仙君误会了。”
甚霄尘挑起眉,道:“既然如此,我受人所託,带了这几名小弟子前来观摩,你应当也有肚量能容忍了?还不放行?”
那嗓音回道:“这是自然。”他顿了顿,方又道:“在下已命碧海书院首席弟子前来招待诸位,请稍候片刻。不过,在下还不知晓,与甚仙君同来的这位是何人?”
甚霄尘言简意赅地答道:“是我师尊。你问这做什么?”
“喔?”那嗓音透出了几分惊讶,随后便对封璐道:“原来是封仙君,久仰大名了。晚辈律见微出自丹门渺隐峰,乃是第一百零六代传人,也正是如今碧海书院的院长。可惜晚辈尚有要事在身,无法亲自出迎,还请您见谅。”
封璐本就一头雾水,此刻听了这话更加诧异了。他虽也与几名丹门长老相识,却只是泛泛之交,且他素来行事低调,应当没几人知他名号,怎么这书院院长待他这般礼敬,立刻就转变了态度?
但他还未答话,甚霄尘便插言道:“前倨后恭,为时已晚。这些寒暄就省了罢,我等剑修向来直来直往,你不必这般虚与委蛇,省得我听了都替你憋得慌。”
甚霄尘仍然不留半分情面,惹得传音符彼端的律见微再次沉默,方又道:“那就恕在下招待不周了。封仙君若肯赏光前来与晚辈论道,只须让书院弟子传话告知便可,晚辈随时恭候大驾。”
说罢,那传音符便像鞠躬般折弯下来,转眼便烧成了灰,显然律见微是当真不待见甚霄尘,却还是对封璐尽了礼数。
对话完毕后,甚霄尘便撤了符咒,与此同时,三名书院弟子也抵达了正门,他们所著服饰与丹门外门弟子相似,都是白底朱纹,只是材质不如正统弟子精贵,也并未绣上丹门印记。
为首之人看上去年纪很轻,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与其他书院弟子不同的是,他的修为已至筑基中期,即便是真正的丹门弟子,进境也未必有他这般快速。
他慎重地对几人拱手一礼,低头时露出了额角的一片火灼疤痕,不卑不亢地道:“在下凤琪奉院长之命,前来招待几位太鲲山的贵客,请随我来。”
他说罢便转过身朝书院中走去,而另两名书院弟子,则取代了方才受伤的同伴,继续核对来客身份。
太鲲山小弟子们却都看傻了,一时竟无人上前,甚霄尘便瞟了他们一眼,道:“你们几个没听明白吗?还不速速跟上?”
接著,甚霄尘拉住了封璐的手,低声对他道:“走罢,我一会再向师尊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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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彼端,院长律见微猛然睁目,额上的冷汗缓缓淌落下来。他的双唇因方才的神识交锋失了血色,平时的冷肃威严荡然无存,只馀下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将平贴在丹鼎上的手掌收回,而那尊半人高赤铜色丹鼎的光辉,也随之逐渐暗了下去。
他瞠目出神了好一会,才想起要收拾自身的狼狈模样,一面喃喃道:“……怎么会是他?”
甚霄尘现身的那一刻,律见微原先的计划便被全盘推翻了。原本他只想让书院弟子稍加为难太鲲山小弟子,随后再派得意门生去替他们解围,顺道以招待为由,监视那些太鲲山小弟子的动向。
律见微千算万算,却没有料到甚霄尘竟会亲自前来……他明明听闻甚霄尘一直在魔域游历,带弟子的差事根本不该落到他身上。
至于与甚霄尘同来的那位白髮男修,甚霄尘虽然宣称是他的师尊,也就是太鲲山祖师封璐仙君,律见微却并不十分相信。
毕竟打从太鲲山正式立为一派之后,修真界已许久未曾有过封璐仙君的消息了,甚至有人认为封璐仙君已经殒落,然而甚霄尘都已这般介绍了他,即便那人只是冒名顶替,旁人也不好深究。
不过虽然律见微对此半信半疑,但出于自身目的,律见微还是将他视作真正的封璐仙君来对待,不敢有所冒犯。
沉思之际,他再次垂眸望向丹鼎。这尊丹鼎名为“日月乾坤”,乃是他师承的渺隐峰一脉传下的法器,然而这丹鼎倔得很,从来不肯认主,即便是渺隐峰历代传人,也都必须透过相应阵法,才能将神识烙上日月乾坤鼎。
然而方才太鲲山的小弟子一到,日月乾坤鼎立刻就躁动了起来,律见微不得不抛下贵客,匆忙赶来,这才发觉他烙在鼎上的神识有所鬆动,显然是丹鼎正在排斥于他,以便寻找其认可的真正主人。
律见微不由蹙起眉,轻声抱怨道:“老祖宗,我渺隐峰源远流长,传承古老,向来都是一脉单传以维持正统,从来不敢有闪失,为何您始终不认可我们这些传人,非要找外派的人呢?”
丹鼎并未回应于他,衬得律见微越发像是在自言自语,但他也已习惯了,并不介怀,甚至续言道:“可即便如此,律某却仍比任何人,都要更期盼您认主的一日到来,即便对方已有师承也无妨……总会有办法的。”
他一面低语,一面想起方才透过神识窥见的甚霄尘,心道:过了一百多年,甚霄尘身上带著毒刺般的气质,倒是半点也没变过,还是一样令他感到刺目。可偏偏,百年前头一个引起日月乾坤鼎兴趣的人,也正是甚霄尘。
“为何非得是他……”
律见微眯了眯眼,随后重新调整神情、整理衣冠,直到让外人看不出他的丝毫破绽,才回到花厅重新面见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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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碧海书院后,五名太鲲山小弟子反倒变得噤若寒蝉,只不断互相使眼色,弄得眼睛都要抽筋了。
一来,他们总不好在书院弟子面前窃窃私语,二来,那两位捎带他们进来的“前辈”,修为也必定在他们之上,若他们互相传音,前辈们必然会察觉,甚至能直接将传音内容听去。
他们最终推派出年纪最小的师弟,往他肩背一顿乱拍权作打气,便将师弟推到最前方,害得那小师弟险些栽跟头。
封璐自方才就在留神这群孩子的动静,便及时回头把那小弟子扶住了,提醒道:“当心啊。”
“抱、抱歉。”小弟子连忙站好,同时感觉到了甚霄尘在瞪著他,可他还是硬著头皮道:“其实……晚辈是想要询问二位,我等该如何称呼二位前辈才好?”
甚霄尘并未正面回答,只道:“你们就当自己运气好,撞上我难得想行善便是了,何必计较我的身份。反正作为东道主的律见微都没说什么了,还要你们瞎操什么心?”
几名小弟子闻言,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纠结神情。
甚霄尘并不在乎他们纠结与否,自顾自继续向前迈步,却忽然听见封璐传音对他道:“霄尘,我得向你坦承一件事──数日之前,我似乎在一个门派裡闯了祸,因此最好别让这些孩子认出我来,若真要介绍,便替我编个身份罢。”
甚霄尘脚步微顿,不由悄悄瞥了封璐一眼,但他实在想不通师尊是哪根筋搭错了,只得传音问道:“师尊先前怎么未曾向我提起?究竟发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