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还在读初三,有一次我去春熙路和同学逛街。在我买饮料的时候,饮料摊摊主忽然对我说:“你什么时候下的队?出来多久了?”看我犯迷糊,饮料摊摊主淡淡的笑笑没有再说话。后来我才反应过来,饮料摊摊主肯定是把我当成退伍军人了,所以才这么说。我仔细打量镜子中的自己,年轻,朝气蓬勃,一脸的英气,关键身体还很强壮,确确实实是一个小战士的形象。我自己也觉得好笑,原来我和部队的缘分从我的自身形象上就体现了出来,难怪后来我会去参军。

但现实是现在我却睡在华西医院冰冷的铁床上,等待医生的“判决”。很快我知道了医生的判断,我得上了精神分裂症,而且是最经典的迫害妄想型的精神分裂症。我很生气,我觉得自己完全就是被骗了,我是被骗进精神病院的,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但我的意见没有被采纳,我还是被确诊为精神病人。妈妈每天兴高采烈的喂我吃三次药,早上是维思通和安坦,中午是心得安,晚上又是维思通,安坦,外加两颗奥氮平。我恨这些精神药物,这些精神药物就好像是某种毒品一样在毒害我的大脑和身体。可我是一名解放军战士,我被黑社会和与黑社会沆瀣一气的医院和警察联合谋算了!

在我住院的时候,梁可千里迢迢赶到医院来看我。但这一次来的却是一个绿色的梁可。为什么我能这么敏锐的感觉到这是一个绿色的梁可呢?因为我和我的战友梁可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俩是相互主动的。也就是说我带动梁可,梁可也带动我。但和这个绿色的梁可在一起,我是主导,梁可成了依附我的附属品。我不讨厌这个绿色的梁可,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蛮可爱的。甚至于我会把这个梁可和我的哥哥作比较,我觉得他们俩有相似的一面。我心底下暗暗想,把绿色的梁可配我哥哥岂不是天作之合?当然这个想法我没有说出来,我觉得我还没有完全陷入同性恋的世界之中。

绿色的梁可在医院陪了我三天,我们说了很多话。我从绿色的梁可那里得知我最先认识的黄色的梁可已经当上了学生会主席。绿色的梁可说:“我哥哥以后肯定是要从政的,他前途无量。”我打量着绿色的梁可意味深长的说:“你不嫉妒他吗?”绿色的梁可连忙摇头:“不不,他是他,我是我,我过我的生活。”“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呢?”我追问。绿色的梁可说:“我打算自己做点小生意,再结婚生个女儿。”“为什么是女儿,儿子不可以吗?”我问。绿色的梁可说:“我喜欢女儿,我觉得养女儿的压力会比养儿子小很多。”我看着眼前这个低低服服,坦坦诚诚的梁可想,原来梁可家也有这么乖,这么作小伏低的兄弟,想来是我见识浅薄了。

三天后,绿色的梁可消失了。在他带来最后一口袋鸭梨之后,他就没有再出现过。取而代之的是来了一个灰色的梁可。这个灰色的梁可一出场就惊艳到了我。他在还没走到我病房门口的时候就猛的吐了一口唾沫:“妈的,这鬼地方好难找。”我连忙招呼他进病房里面来。灰色的梁可同样提着两个大口袋,里面装满了吃食。但是灰色的梁可和我说不到一块去,他常常抱怨,而且是那种带粗口的抱怨:“妈的,这医院没空调吗?操!部队没给你送点钱来吗?你看你的洗脸帕都脏成什么样了?你别动,别动,现在你是病人,你得听我的,不然我告诉医生去。”

我惊讶的发觉黄色的梁可温暖而暧昧,色系不明的梁可深邃而难评价,战士梁可坦率而真诚,绿色的梁可低服且可爱,只有这最后一个灰色的梁可是带有攻击性,甚至是有点反规则反道德倾向的。我和灰色的梁可勉强相处了几天,到底觉得有点膈应。灰色的梁可说自己要回部队了,叫我多保重。分别的时候,灰色的梁可用手轻轻抚摸的我脸,好像在说:“小可爱,我走了,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了。”我觉得有点好笑,我把灰色梁可的手拿开:“要走就走,部队的车在下面等着呢!”灰色的梁可又吐了一口唾沫:“妈的,这么大热天,也不派一辆好车来!”说完,灰色的梁可提着他的银色时尚背包消失在了医院走廊的尽头。

每天早上,医院都会放红歌来宣布新一天的到来。最开始我没觉出味儿来,后来我才开悟到原来网络上说的精神病院用红歌治疗精神病是确有其事。听着这些红旗,我忽然有些想哭。我觉得自己一腔热血,满怀热情,却就这么被关在了精神病院里熬日子,这太恐怖太悲惨了。我央求妈妈说:“我要出院,我的病好了!”妈妈看着我不哭不笑,半响说:“再住几天,医生说你还不稳定,早上还看见你在淌眼泪呢。”从此我再不敢一个人在被窝里流泪了,我知道这家医院的眼神耳目无时无刻不在偷窥我。

终于,一个月后,我胜利出院。可哪里胜利了呢?是医院的药房胜利了。我出院的时候提了满满两大口袋的口服药,就好像要把医院药房搬空一样。从此,妈妈开始不厌其烦的给我拿药,喂药。一天三次,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妈妈记得清清楚楚,从来没有搞错过。我疑惑妈妈在生活细节上好像没有这么上心,但对让我服药这件事她完全是郑重其事,一丝不苟,就好像是在完成组织交办的重要任务一样。我心里暗暗发狠:“黑社会分子!等哪一天部队打过来了,叫兄弟们把你们的家全抄了!”

想是这么想,在妈妈的威逼下,我还是不得不按时服药,按时去医院复诊。这些精神病药物非常操蛋,吃下去脑袋就好像被堵起来的下水道一样,思绪不通。有的时候我上一句话说完,下一句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这种现象是我服药之前完全没有的。我恨透了发明这些精神病药物的医学狂人,我觉得这些精神病药物都是害人的毒药。我去医院复诊,那个老牛教授非常傲慢:“你看你气呼呼的,你还没有完全好!”说完,老牛教授转头对妈妈说:“所以我只能评价他是显著好转,还达不到完全好转的标准。”妈妈点头说是。

我大吃一惊,原来一个思维正常的人被诊断是精神病,如果不作出认罪服病的样子,就会被诊断为“没有完全好!”这太恐怖了,这就好像指鹿为马一样,如果你不附和着说鹿子是马,你就是个异类,而异类就应该被消灭!这种逻辑太恐怖了,我也渐渐感知到了点社会的真相。在最开始我在家养病的几年间,我的日子还算是平静的。期间黄色的梁可来找过我两次,我和他有短暂的接触。黄色的梁可说:“吴凯,其实我也在吃药,就是吃睡眠的药,我的睡眠不太好。”我猜想梁可是在安慰我,于是我说:“我这里有睡眠药,要不要分一些给你。”本来我以为梁可就是这么随便一说,哪知道他真的拿走了十几颗我吃的睡眠药。我哑口无言,想梁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每次只要梁可一来,妈妈对我的态度就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平时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的时候,妈妈是具有明显攻击性和明显挑衅性的一个毒辣女人。但只要梁可一出现,妈妈立即变了一副面孔:“好的,好的,你们两好同学多聊聊,你们出去吃个饭吧?我给你拿两百块钱。”拿着妈妈给的两百块钱,我和梁可一起去吃袁记串串香。梁可当然不会真的要我付餐费,每次到外面吃饭都是梁可付的账。

梁可就只出现过可怜的两次,之后梁可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我恍惚觉得梁可对于我就好像是一场美梦,他一出现春花开百鸟鸣。但转瞬之后,他就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不见了。

我开始到处找工作,我觉得我不能沉沦下去,我一定得立起来。我做了好几份工作,先是在春熙路一家外资化妆品店做店员。我在这家化妆品店工作的时间不长,却幸运的认识了一个好朋友张江。张江是那种踏踏实实,一心一意工作的工作狂。每天早上他第一个来店里,晚上却又最后一个离开化妆品店。关键张江是那种能干粗活,也能干细活的人。粗活,什么搬箱子,搭梯子,打包运输他全包干。细活,我们店里那复杂的收银机只有他能全程独立操作,从没有失误过。

可以说是怀着一种敬佩的心情,我称赞张江简直就是新时代的劳动模范。张江不习惯被吹捧,他说:“我外面欠着债呢,不欠债,我才不来干这个活儿呢。”说是这么说,张江还是任劳任怨的在化妆品店工作。我疑惑张江瘦瘦的身体里面怎么会有这么大能量,他一天工作十多个小时不累吗?再说了,张江当个小组长,一个月才比我多一百块钱工资,他犯得着这么拼命吗?

多年后我回忆起张江,才觉得自己的幼稚。我显然低估了社会的现实和残酷,没有人有偷懒的权利,每一个人都应该辛苦的工作。可以说辛苦的工作本来就是中国人的常态,那种休闲和懒散反而是幻象。想通了这一点,我才觉得当年我那么佩服张江,其实是自己认知有限。但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张江这个人很仗义,很爽直,他有一种劳动人民的可爱和可敬。

化妆品店的工作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实际上不仅繁琐而且累人。关键是每天十多个小时待在店里面,满耳朵都是电脑里放的化妆品广告:“曼秀雷敦,帕巴拉格。”最开始听到这句广告词还觉得好玩,听多了就觉得像魔咒一样,让人心生厌恶。其实化妆品店里面的店员大多是农村来城市的小姑娘,然而即便是这样也分了等级的。最高一等是经理,经理不做具体的活路,只在办公室看监控听录音(我们店里有监控,不仅可以看到影像画面,还能听到店员和顾客的对话。)

第二等是各个名牌化妆品派驻店里的专柜品牌销售,俗称柜姐。这些柜姐有玉兰油的,有兰蔻的,也有百雀羚的,等等。柜姐虽然规定要站立上班,但一天就上六个小时。六个小时后到点下班,从不推迟。所以这些柜姐每天都穿很漂亮的衣服,化很浓的妆莺莺燕燕的到店里来,看起来兴致很高。第三等是商品导购。这些导购小姐都是公司专门培训过的,她们穿干净规范的制服,态度和蔼,彬彬有礼。关键这些导购小姐也只上六小时的班,到点就下班。第三等是小组长,就是张江的位子。其实小组长和普通店员干的是一样的活,只不过每月会多一百钱的工资。最后一等就是我所在的普通店员岗位。普通店员粗活细活杂活什么都干,每天工作十多个小时,工资还是最少的。

我就好像一下子看透了社会的等级划分,原来一家小小的化妆品店,还分这么多等级!经理是统治者,柜姐是名牌化妆品公司的代表,不可轻慢。商品导购是公司的专业技术人员,是技术岗位。小组长是店员里面的先进者。普通店员呢,是基层,是底座,是最被剥削的劳动者!我大吃一惊,所以农村孩子那么在意学习,一定要考一所好大学,原来是有现实原因的!考上了清北就是经理,考上了四川大学就是柜姐,考上了西华大学就是商品导购,读专科的就是小组长,落榜的就是普通店员!原来玄机在这里!

社会的残酷现实一下子点亮了我的心。我看见和我一起上班的一个普通店员,她每天吃自己带到店里的盒饭。盒饭里就一层米饭加几块炒碎的炒鸡蛋。她不吃菜吗?这个叫丽丽的女店员一看就是农村来城市的打工者,她每天下班已经很晚,所以不可能再买菜做饭。于是自己蒸点米饭,炒两个鸡蛋就把自己的午餐晚餐解决了。可长期这样吃,会不会营养不良?

至于柜姐和商品导购,她们因为工作时间短,所以从来不在店里吃饭。她们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来上班,再漂漂亮亮的回家。除了需要站立式工作,其实一点也不辛苦。但普通店员却是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有一刻钟可以休息。为什么社会会有这种分层,这种分层的依据是什么?我真的找不到答案。我暗暗观察张江,我想从张江身上找出点奥秘。但张江从来不抱怨这些,他对于我疑惑的这种社会现实持无视态度。张江从来不会去羡慕经理和柜姐,他只是任劳任怨的工作,工作,再工作!这简直太神秘了,为什么有的人被压迫到社会底层却没有一点儿的反抗精神呢?

我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了老李,就是我们军分区的老首长。老李会怎么看待这种社会分层,他是持赞成态度,还是持反对态度?老李他们这些老革命当年不是要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大同社会吗?为什么中途改弦更张,搞起了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还有现在的那些红后代,他们还有一点儿红色成分吗?我怎么觉得他们在社会的最顶层当寄生虫当得非常受用呢?这一切现实让我很迷茫,我找不到答案。老李已经死去了,我没有机会再去和他探讨这个问题,我想我只能用时间来慢慢磨平伤口,然后找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我从化妆品店辞职了,我辞职的原因是我在这里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我在这家化妆品店能体味生活的艰辛,但我找不到意义何在。就好像我在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而这件事对于我实际上没有助益。张江听说我要辞职,拉着我到外面抽烟:“吴凯,你再考虑下吧?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是好朋友。我有个朋友在五星电器卖电器,我叫他给你留意个工作机会。”我对张江的热情深受感动。但我觉得去卖电器和在这家化妆品店上班其实区别不大。我再次感谢了张江,并把我的真心话讲给了张江听:“张哥,我觉得你还挺好的,任劳任怨,从来不说辛苦。”

张江哎哟一声:“其实都一样,大家都一样。”说完张江就去忙了。三个月后,我在东郊另外一家化妆品店又遇到了张江。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拖地,而我穿一件干净的小背心在街上自由自在的压马路呢。张江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说:“吴凯,你要不走,可以在这里当小组长了。”我哈哈一笑,表示我不稀罕这个。张江用一种臣子膜拜皇帝的眼神自下而上的望着我,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的社会地位比张江高了起码两个等级。

妈妈一刻也没有放松对我的治疗。虽然我从一天吃三次药变成了一天吃两次药,但妈妈仍然把喂我吃药当做头等大事。我越来越反感自己的这个妈妈,我觉得她简直就是恶魔的化身。在她威逼我吃药的那一瞬间,我甚至有一种杀死她的冲动。但我抑制住了这种冲动,我顺从的吃下了药丸。妈妈对我的服从感到满意,她对我没有同情,也没有感情,她对我只有操控和逼迫。

有的时候,我甚至开始有点怀疑人生。怀疑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吃药吗?可吃药又是为了什么?我感到一种很深的迷茫。我不打算把这种迷茫告诉给精神病大夫,老实说我觉得他们根本理解不了我。这些精神病大夫到底自己是不是有精神病的,我觉得都需要仔细考量。所以我把自己心中的困惑和伤痛深深埋藏了起来,准备随着一场春雨,春风化雨般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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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残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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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在部队的时候,常听连长,营长说:“你们不要把地方上的习气带到部队里面来,地方上的那一套在部队里是行不通的!”可是地方上的那一套到底是哪一套,是个怎么样的规则,连长,营长却从来没有展开讲过。我在部队的时候就常想,到底地方上搞的是哪一套?拉帮结伙,还是以权谋私,权钱交易?实际上我自己并没有个主意。直到我进了精神病院我才恍然大悟地方上搞的是哪一套,原来是黑社会那一套。

不是吗?我就是被黑社会陷害进的精神病医院。警察,精神病医院包括妈妈,他们都是扭在一条藤上的蚂蚱,是一伙的。可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我好像隐隐明白了点线索。肯定是报复。我爸爸妈妈不是革命英雄军人,就是因公殉职的警察。所以黑社会把对我爸爸妈妈的报复施加在了我身上!想到这一层,我豁然开朗,我好像明白了很多事。更可恨的是,黑社会报复的不仅仅是我,还包括我哥哥。我已经听说我哥哥在从韩国留学回国的途中也被送进了精神病院,他和我一样成了一名精神病人!这太恶毒了!你们报复我一个不算,还报复我们一家人!

我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恶心。晚上妈妈拿药给我吃的时候,我一把把药扔在了地上。妈妈没有去捡扔在地上的药,而是又拿了几片出来。妈妈说:“你就发疯吧,你不吃药,明天就把你送到华西去看急诊。”我实在拗不过妈妈,只好把她重新拿来的药吃了。晚上躺在床上我万念俱灰,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物。我不仅保护不了哥哥,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活着就是一种耻辱。

第二天,我的气渐渐消了,但我内心的波涛还在不断起伏。神奇的是,当天我突然觉得头疼起来。是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古怪的疼。我找不到原因,我害怕得大叫大嚷。三天后,我终于找了我头疼的原因,原来是我喝的水被加了毒药。这是一种无色透明无味的药水,加到食用水里面根本尝不出味道。我留了心,我只喝爸爸妈妈的水瓶里的水,我不喝他们不喝的水。但这一招显然不好使,我还是头疼。我觉得黑社会在下毒方面简直就是《雪山飞狐》里面的毒手药王,只要一挥手,一点头,毒药就无声无息的落到了我的杯子里,嘴巴里,鼻腔里。

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头疼难忍,这是一种绵绵不绝的疼。在上一轮疼痛还没有结束的时候,我已经渴了,于是喝水,接着下一轮疼痛再次袭来。这很恐怖!人不能不喝水,但一喝水我就会头疼,而且是头疼难忍。我熬过了恐怖的三个月,这三个月我喝的水,吃的食物,甚至服用的药物里面全部加了这种头疼药水。这三个月我什么都没有干,就只是和头疼做斗争。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受刑的鸟,在被魔鬼用酷刑折磨。

转业的时候,我没有要分配工作,而是要的钱。妈妈说:“你还做什么工作哟!以后我给你开一家小茶叶门市,你就卖茶叶吧。”我听信了妈妈的鬼话,把部队安排的工作丢掉了。拿着那可怜巴巴的转业费,我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其实没有工作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可以在家挨时间。但这样被魔鬼拿来刑罚就太恐怖了。我已经在每天吃精神病药,而魔鬼还要给我吃头疼药水,这太恶毒,太没有人道。我想到了死,我觉得这种生活过起来完全没有乐趣,反而死亡才是一种解脱。

魔鬼似乎察觉了我的死意,三个月后我的头疼渐渐好了。我喝的水,吃的食物恢复了正常。可还没等我高兴起来,新的刑罚又来了。魔鬼暗示它在我的房间里安装了摄像头和录音器,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正在被无数的人偷窥和监视。而我竟然在最开始的时候相信了这种鬼话。我觉得自己在被直播,在被很多的偷窥者观看和偷听。于是我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我不要做出任何一个不好的表情,说出任何一句不好的话,做出任何一个不好的动作。这种无形的压力几乎把我压垮了,我生怕自己一天当中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做了什么不规范的表情和动作。一下子我的压力变得山大起来。

这种恐怖的情况持续了接近一年。直到一年后我才渐渐悟到根本没有监控,也没有人在偷窥我。这是魔鬼给我制造的幻觉,那些无形的压力全是一种心理刑。然而我这边才刚刚悟到玄机,更恐怖的情况出现了。我的房间四周出现了许许多多的骚扰者。这些骚扰者可能是一个扯着嗓子高声喊叫的中年妇女,可能是一个连连尖叫的小女孩,可能是一个善于吵架的老头子,也可能是一个在深夜跑到我房间下面大声武气打电话的小区保安。这些骚扰者就好像跗骨之蛆一样把我团团围住,让我生不如死。每天早上眼睛一睁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各种争吵和吼叫的声音就在我的房间外面响起。我不堪其扰。

这种声波攻击往往一持续就是一整天,然后是一个星期如此,一个月如此,甚至是一年都如此。除了这种声波攻击,妈妈也渐渐变得魔幻起来。我去上厕所,刚一走出房间发现她在厕所里面。我一出门,妈妈就进门,两个人差点撞上。下一次我再出门,又是差一点碰上。有的时候这种“碰撞”会更激烈,因为妈妈手上或者会端着一盆热水,或者是端着一锅热汤。这种骚扰不是一次二次,而是天长日久,花样翻新,难以忍受。

渐渐的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就是我的生活已经完全被一台高算力的精密电脑控制了。这台电脑把我每天几点几分起床,几点几分上厕所,几点几分吃饭都算得清清楚楚。然后这台电脑再安排下一天各个时段对我的骚扰和碰撞,以及头疼,食物中毒和心理压力等种种刑罚。我就好像变成了一堆数据里的数据人。我每一天遇见什么人,遇见什么事,什么时候觉得疼,什么时候觉得苦,什么时候紧张,什么时候焦虑,电脑都给我详细设计好了。

有一天楼下的老两口找上门来说:“你们记得关水哦,你们的水漏到我们家里来了。”从这一天开始,我家的下水道就真的堵了几次,然后又莫名其妙发生过几次忘关水龙头的事。很快,我的心理反应就出来了。我很害怕自己忘记关水龙头,很害怕自己家的水漏到楼下去,楼下的老两口再找上门。于是我每次用了水,都会仔细检查水龙头关上没有,有的时候甚至检查几遍才会放心。到最严重的时候,我甚至害怕到厨房去,因为我觉得自己会不小心把水龙头碰到。

楼下的老两口并没有再上过我们家门,但这种害怕水龙头,害怕漏水的心理阴影却长期占据了我内心深处的位置。这也是魔鬼的刑,是一种心理刑。在这种负面暗示环境里面,一个人会很害怕自己的家,因为老是觉得自己会犯错,会忘关水龙头,会伤害到其他人。我暗暗感知到了魔鬼这种心理刑的厉害,于是努力的调整自己。这种害怕水龙头的恐怖在又持续了一年之后才渐渐平息。

实际上魔鬼的刑罚是五花八门,难以一言蔽之的。就比如在你最敏感最脆弱的时候,忽然会出现一阵急促的尖叫。这阵急促的尖叫可能会一下子把你的心脏病都吓出来。你自己根本感知不到自己什么会被吓,但那台超级电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所以它总能在你最虚弱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除了声波攻击,物理骚扰,心理战术,魔鬼还会对我下药。魔鬼给我下过很多种药,这些药的效果各不相同。

有的药吃了会激发你的性欲,让你一下子性欲高涨,欲罢不能。二十七岁那年,我有几天突然变的无比性欲高涨,我几乎一整天都处于一种兴奋状态,但我找不到原因。终于,在药物的作用下,我约了一个网友见面。我甚至都没有看清楚这个网友的样子,就在他的出租屋里面和他有了亲密接触。事后,我没有和网友说话,一个人急匆匆的跑出了出租屋。我跑出出租屋的时候,听见隔壁有炒菜做饭的声音,这种普通的世声一下子让我觉得自己很下贱,很卑鄙。这是我最后一次约网友见面,之后我再也没有过性行为了。

除了性药,魔鬼还给我吃过吃了会恐怖抑郁的药。这种药一吃下去,马上觉得天地黑暗,自己再也不能坚持活着。在药物的作用下,我心中仅存的那点希望之火忽一下就灭了,只想赶快死去。但药效一过,又觉得自己刚才是怎么了,像做了场噩梦一样。还有一种吃了会怒气勃发的药,这种药一吃下去,自己杀人的心都会钻出来。魔鬼给我吃这种药不会简单的就这么随便吃,他会先布一个局。在局里面我受尽骚扰痛苦不堪,就在我最憋屈最痛苦的时候,这种怒气勃发药的药性恰到好处的发生了。于是,就在这一刹那,妈妈“不经意”的从我身旁走过,她还若有若无的蛮横撞了我一下。如果控制不住自己,我可能真的就要一拳头打在妈妈的头上了。但好在,我始终控制住了自己。

这种无休止无停歇无尽头的魔鬼的刑罚一持续就持续了十年。这十年是异常恐怖的十年,我从一个青葱少年,被魔鬼活生生折腾成了个半老老头。有时候我想,我这种刑子如果不显老,谁还显老呢?我本来就是受刑的人啊。我的信念是在我得知哥哥的事情之后崩塌的。我从魔鬼那里知道我哥哥同样在受刑,他受的折磨不比我少。我感到异常的愤怒,你们折磨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折磨我哥哥?你们是在报复我们全家!想到这里我一拳头打在沙发上,好像要把自己多年受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魔鬼对我说:“我给你三次机会,你可以投降。第一次你不投降,我就让你小中风一回。第二次不投降,我再让你小中风一回。要是第三次你还不投降,我就让你真正中风。”我对着魔鬼比出了中指:“去你妈的!小爷是怕死的人吗?”魔鬼说:“你不怕死,但中风比死可怕。”对话完后的第二天,我在街上遇见了一个中风后遗症患者。这个中风后遗症患者半身偏瘫了,但他还是努力的一怂一怂的在练习走路。看见中风后遗症患者那痛苦而别扭的样子,我猛的意识到这是魔鬼在恐吓我。回到家,我把一把梳子掰成连段,然后扔在了地上。这就是我对魔鬼的回答:玉石俱焚,一刀两断。

一天我洗澡的时候生了很大的气,就在我冲头发的时候,忽然水一热,再加上外面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嘲笑我的声音。我的心血一冲,脑袋就热了,我知道自己第一次小中风了。还有一次我在家里自己一个人打乒乓球,窗户外面出现了许许多多纷乱而无礼的骚扰声。这些骚扰声配合着我打乒乓球的动作让我气愤无比。我开始胡乱的挥舞球拍,我想把自己从这种恐怖的声波攻击中解放出来。我的脑袋再次一热,我知道自己第二次小中风了。

魔鬼饶有兴趣的说:“还玩吗?下次就不是小中风,是真正的中风了。你自己选择,你还有一次投降的机会。”我眼含热泪说:“我是个军人,军人有军人的风骨,你把我杀死吧!我不会投降的。再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出我爸爸是个叛徒的结论你太小看我了。为了我们家最后的荣誉,我和你拼到底。”魔鬼啧啧啧的摇头走开。三天后,魔鬼说:“现在有一个机会,你和你哥哥要死一个。你愿意你死,你就说Y。你愿意你哥哥死,你就说N。”我哈哈大笑起来:“魔鬼啊,想不到你和我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你还在小看我。我是那种为了自己活命出卖兄弟的人吗?让我死,让我哥哥活!”说完,我大喊起来:“Y!Y!Y!”魔鬼再次摇头隐去。

这一次魔鬼没有再出现了,而我的第三次中风也迟迟没有到来。我想不通是怎么回事,直到我看了《凯文日记》,我才知道是自己的哥哥,另外一个吴凯叛变了。哥哥背叛了我们家,背叛了我爸爸,我妈妈,也背叛了我。他的投降让我们家失去了最后的荣光,也让我的坚持失去了意义。我连声呼唤魔鬼出来:“让吴凯去死!那个叛徒!”魔鬼哈哈大笑:“你就是这么诅咒自己哥哥的吗。其实你哥哥很好,甚至比你好。”我怒道:“你当然觉得他好,因为他已经投靠在了你的门下。而我是坚决不会投降的,你杀死我,去和那个吴凯过吧!”

魔鬼并没有杀死我,但他真的去和那一个吴凯鬼混了。魔鬼要把那一个汉奸吴凯变成他的替身,替他在人间传教。这真是我们家的羞耻,吴凯把我们家的脸全丢尽了。妈妈对我的骚扰一天比一天厉害,有的时候甚至根本就是故意来撞我挤我。有一天妈妈说:“他还犟什么哟,他哥哥已经把他给出卖了!”说完,妈妈趾高气扬的朝我迎面走过来。我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侮辱,我觉得自己愧对父母,无颜当一名军人。我抬起一把椅子就朝妈妈当头甩了过去。妈妈应声倒地,而我被赶来的邻居扭送去了华西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