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重明浑身一僵,忽然俯下身紧紧抱住朝露,喘息也变得粗重而缓慢,像是在极力压抑著什麽。过了好一会,他才涩声道:“晚点我再亲口告诉你真相,你当真愿意听吗?”

朝露在他怀裡点了点头,温声道:“自然愿意的,我早就说过,无论侯爷何时需要我,我都会奉陪到底,这话哪怕要我再多说上几十次、几百次都无妨。”

穆重明双臂一紧,又深吸了几口气,才总算缓了过来,勉强笑道:“你说得不错,我如今是执掌兵权的侯爷,而穆家除了承恩公的虚名外,便再也没什麽能够倚仗,他们伤不到我,更别想伤你一根寒毛。”

穆重明说得郑重,朝露听了却有些飘飘然,然而下了龙马车后,朝露还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活像是一隻护雏的小母鸡。穆重明看了不禁莞尔,心情也没那麽糟了。

穆府虽然已经成了承恩公府,皇上却不曾封赏宅子给穆家,因此这裡甚至还不如江哲府上气派,一砖一瓦都透著陈旧古板的气息,寿宴上的宾客也远没有那日多。府裡的下人更是对穆重明极为客气,甚至还有几分忌惮,好像生怕触怒他一般。

二人被恭恭敬敬地引入宴厅,经下人通传过后,厅内欢声笑语骤停,众人纷纷往门口望来。

主桌的老太君颤巍巍起身,道:“真是明哥儿回来了?这都多少年了……快快上前来,让老祖母瞧一瞧你……”

穆重明纹风不动地杵在原地,老太君被人搀扶著上前来,一到他跟前便声泪俱下,道:“果然是长大了,却也消瘦了……你赌气离家,一别就是七年啊!真是好狠的心,难道不知祖母心裡记挂著你?如今可算是回来了!”

穆重明却是沉著脸不置一词,任凭老太君如何哭泣,他都还是无动于衷,朝露甚至瞧见他眼底闪过冷意。

-待续-

第35章35.宴无好宴 | 他便持筷夹起那隻虾仁,递往朝露唇边,笑道:“那就替我吃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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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夫人与婢子一拥而上,好说歹说才把老太君哄回了主桌,穆重明木然地在众人的簇拥之下跟上,被安排在老太君身侧落坐,另一头便是他的父亲承恩公。

他却谁也没招呼,只回头望了朝露一眼,轻声道:“得委屈你站一会了。”

朝露只低眉顺目的道了声“是”,便不敢动了。

众人的目光同时落向朝露,像是这才注意到了他,今日他身穿一袭雪青织锦袍,外罩一件绣著竹纹的月白纱质氅衣,长髮用一支羊脂玉钗盘成髻,看著像是个被千宠万爱的小公子。

老太君瞥了朝露一眼,脸色微沉,却又若无其事地笑道:“何苦让他在这伺候著,不如──”

穆重明却道:“他向来不懂规矩,还是放在身边更安心一些,且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他贪玩走丢可就不好了。”

老太君只得鬆口,转而道:“明哥儿这麽说,便这麽办罢。只是你在外征战多年,你那些个姊妹都不认得你了,便让她们上前来与你见上一见?”

说罢,老太君又对身边人吩咐道:“将刘、周、李几位表小姐带过来。”

穆重明的嘴唇抿成了一线,但他想起太后给的条件,也只得忍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见过几位表妹。众人见他虽没什麽表示,却也并未露出太明显的不快,倒也鬆了一口气,席间这才重新热络了起来。

朝露先前得了穆重明的嘱咐,也不敢光明正大地乱瞧,好在他如今时常进宫,倒也练就了不动声色观察的本领。

主桌上除了老太君,便是穆重明的父亲同几位叔伯,斜前方的席位则是几位贵妇人,想来是穆家的夫人们,另一侧则是与穆重明年纪相仿的公子们,大抵是他的兄弟一辈。

其中有位公子与穆重明生得神似,只是与勤于锻鍊的穆重明相比,这位公子显得清瘦许多,像是个书生,而他的气色也算不上好,眼下有些发青。他身边的兄弟鲜少与他搭话,他便不时觑向主桌,沉沉的目光有些吓人。

他的目光不期然与朝露撞上,待他看清朝露的模样,却是愣了一愣,眼底生出几分惊疑,又闪过一丝乖戾,使朝露不由一颤。

朝露连忙收回目光,却见老太君正在给穆重明佈菜,夹了一隻肥硕的虾仁到他碗裡。朝露正魂不守舍,脱口便道:“侯爷不能吃虾。”

老太君顿了顿,穆重明却道:“亏你还记得。”说罢,他便夹起了那隻虾仁,递往朝露唇边,笑道:“赏你了,替我吃了罢。”

朝露慌乱地眨了眨眼,发觉自己似乎不得不接下,只好乖乖替他吃了。说起来,他头一次知道这回事时,还是在夜朗别苑中,管家的妻子拿草虾做下酒菜送来,穆重明当时也把虾喂给了他,差别在于如今是众目睽睽之下,令朝露臊红了脸。

承恩公轻斥了一声“不成体统”,却被老太君斜了一眼,承恩公也只好忍了下来,老太君随即道:“瞧瞧,我真是上了年纪了,竟都忘了明哥儿不能吃虾。”

穆重明却道:“祖母膝下儿孙众多,记不得那麽多琐碎也是常事,听说大堂兄的嫡子都已经是童生了?”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倒也听不出埋怨之意,老太君便顺著这话说了下去,向他说起了他那位堂姪,又说穆家在朝为官者不少,也该多多走动、互相帮衬。

穆重明却又不答腔了,只是一个劲地吃,不时还递给朝露几块好拿的点心,端得是油盐不进。

席间宾客渐多,不时有亲戚来向老太君拜寿,他们见了穆重明后,都纷纷将家中女儿姊妹推出来露脸,讨好的心思昭然若揭。

又过了一会,穆家有脸面的家僕们一同前来拜寿,老太君乐呵呵地点了头,吩咐丫鬟去分赏钱,却有一名家僕突然扑上前来,伏地拜道:“明二爷!您可算是回家来了,您可还认得奴婢?奴婢始终记著您是冤枉的,可您与暿大爷都是奴婢哺喂过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此言一出,席间立刻冷了下来,还有位夫人霍然起身,却又站不稳,被身边的丫鬟给扶住了。

承恩公面沉如水,喝斥道:“今日寿宴乃是喜事,怎可这般哭哭啼啼,还在老太君面前大放厥词!来人,将这奴婢拖下去──”

老太君却淡淡道:“让她把话说完罢。”

那位奶娘连滚带爬上前,到了穆重明与老太君跟前,以头抢地拜了三拜,又道:“那丑事东窗事发时,暿大爷已经是举人,而明二爷生性淘气,时常流连花街柳巷,这才传出谣言,说是明二爷做出了不堪之事,但奴婢始终知道,明二爷是无辜的……”

她顿了顿,又道:“明二爷不愿让如霜死得不明不白,才会去为他击鼓鸣冤,可、可那如霜不过是个没名没份的男妾,就算暿大爷再做错什麽,也不能为他污了清誉哪!您如今已位极人臣,必定能明白如此苦衷,往后不要再同家中呕气了,时常回来看看罢!”

穆重明古井无波地望著昔日的奶娘,默默不答。朝露觉得席间静得有些古怪,举目望去,这才发觉宴厅门口被家丁堵得严严实实,又被拜寿的家奴们围了一圈,厅内都是穆家人,即便丢脸也丢不到外头去。

朝露恍然大悟,恐怕这一齣戏是穆家特意安排的,可他们又是为了什麽呢?

朝露正疑惑,承恩公便起身道:“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还提它做什麽?一笔写不出两个穆字来,重明虽替重暿担了恶名,还是得了皇上青眼,平步青云加官封爵,你要是心裡还过不去,便趁今日让你大哥给你赔罪。”

穆重明还未开口,那位清瘦阴沉的公子已拍案而起,道:“当年分明是宗族默许了京中谣言,并非我一手遮天,为何要由我向二弟赔罪!他如今仕途通达,已经做了侯爷,我却被累得考不中进士,只能做个从六品的刑部员外郎,这些年裡我难道就好过了?!”

承恩公冷冷道:“你被谁人所累?还不都是你自己做下的孽!过来!”

穆重暿红了眼圈,喝道:“他三更半夜到如霜屋外转,难道就堂堂正正毫无私心吗?若不是他闯了进来,如霜也不会被娘逼死!”

承恩公怒道:“好啊!你不但不知悔改,还在这搬弄是非,这是嫡长子该有的风范吗?我难道就是这麽教你的?”

此时,穆重暿身边的幼弟也道:“大哥,当年确实是你糊涂了,你就去给二哥磕个头能怎麽样?要是他不讲家礼而讲国礼,咱们也是得拜他的。”

穆重暿却转而骂道:“三弟!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今年要入秋闱考进士,你生怕二弟不肯原谅穆家,连你也被牵连,这会便来巴结他了?”

另一头,承恩公夫人也颤巍巍地道:“暿儿,当年为娘偏袒于你,才会将明儿逼得离家从军,如今明儿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就替为娘留住他罢,好不好?”

穆重暿重重喘了起来,一面环顾众人,一面怒骂道:“当年?你们看重我早早考中举人,而他不过是个名声败坏的累赘,又跟了个不受重视的三皇子,便是割捨他也没什麽大碍。如今他贵为侯爷,你们便反过来要逼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