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1)

「咳咳…离题了,我多次反应无效,又和当时管药房的太医令有过龃龉,一次十三皇子病倒,用药多日仍不见起色,陛下命大监来查,那无耻的太医令竟将窃药的罪名安在我身上,在宫里,偷窃是要被剁手的。我被关在牢里数日,成日担心受怕,没了头就算了,没手要怎么制药阿!用嘴巴叼也成,但带刺的草药恐扎的满嘴,用脚指夹也行,又怕病人嫌弃…」

小童领着两人在湖心的凉亭入座,叹道:「师傅,正题。」

柳佑安忍俊不禁,捂嘴掩饰。

唐院判红了脸,挥挥手:「我想想罢了。后来,我被请出牢房,回到太医院,在药房制了几天药,都没见着太医令,草药的品质也高了一个档次,当我一头雾水,同僚悄悄跟我说,是柳院判救了我。」

柳佑安一怔,就见唐院判带着笑意,望向他:「是的,正是你父亲,当时的太医院院判柳承德。」

小童端上茶水,柳佑安轻轻抿了一口,暖意从胃部散至全身,除了永州大疫,他未曾听过父母的往事,在唐院判的述说下,父亲的形象鲜明了起来。

唐院判举起双手,珍惜的左右摸了摸:「柳院判查明了真相,是太医令收买小厮,让他以低价购药,赚取其中的价差,我不过被他当挡箭牌,替人受罪罢了。」

唐院判收起轻松的神色,一本正经的说道:「佑安,我今日能留有这双手,全因柳院判义不容辞的相助。我不轻易收徒,这么多年来,合眼缘的徒弟,只有桐儿一个。方才同你提的,你好生思索,若你肯拜我为师,二日后,我们便一同启程回京。」

柳佑安神色动容,他嘴唇动了动,嗫嚅道:「唐院判,我是阴人,将来无法坐堂看诊,制成的药,如被人知晓,恐遭病人嫌弃…这样您还愿意收我吗?」

唐院判擡手轻轻摸了摸柳佑安的头:「傻孩子,这有什么可担心的。或许以你的身分无法济世众人,但这又何妨?学医为心,为自身的快活。神农氏尝遍百草,你又怎知他是为了众人?也可能他就爱乱吃草啊!」

桐儿笑道:「是啊!你若答应,往后就是我师弟了。你制的药,若不是太差,我病了也会吃的。」

「或许,哪天不经意间,你的后院就长出一片杏林呢,你不喜欢杏树的话,那种梨也行,可以拿去卖,即便不行医也不怕变饿鬼。」唐院判笑道。

原先的担忧一扫而空,柳佑安被这对师徒逗得直笑,看着两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宽慰他,他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第47章:这里不是宁王府,没那么多破规矩

书房内,魏瑢正瞇着眼提笔写字,略微歪斜的毛笔字,写了大半个纸绢,他本就不擅书法,写几个大字还成,但要他像书法家,动辄行云流水的一幅佳作,他实在不能。奈何写的是奏疏,要过圣上的眼,轻忽不得,他也只能耐着性子一笔一捺的勾勒。

一旁还有叠未拆的书信,他蘸了点墨液,揉了揉僵硬的肩膀,又写了几行字,才将笔搁下。

晚风如刀,烛影晦明,他打了个哆嗦,目光不自觉的望向屋外柳佑安的居所,幽微的烛光穿过窗纸透出,想着那人躺在床上的睡颜,他忽觉着一阵口渴难耐,月季的清香仿佛盈满了口鼻。

他压住眉间定了定神,一会后,将目光移回案上堆积如山的公务,重重叹了口气。

他这次离京已有一月余,有些人抓准这个空档,蠢蠢欲动,想借机扳倒他,参他的奏折,接二连三,经由父皇的默许,送到他手上。虽然知道明皇应不会为此动怒,但明眼人都晓得,陛下就是在催他回京。

陛下那拖不得,二皇子那也不得闲,南山一案得了新线索,书信像催命符般一日一日的来。

魏瑢抵着额头,心知不能再拖下去,得回京了。但他实在做不到,每晚替柳佑安上完药,话语刚到嘴边,舌头像被迫打了个死结,他太害怕了,怕回到京城,柳佑安和魏允文会在他不注意时旧情复燃,他又会像从前一样,成为一无所有的局外人。

魏瑢摀住自己的眼睛,苦笑出声。

门外传来暗卫特有三重两轻的敲门声。

「进来。」魏瑢瞬间掩去自己的懦弱,朗声道。

暗卫一进门,单膝跪地:「禀告主子,柳公子半炷香前从侧门出府,往西边树林走去,瑞石和盾石正跟着。」

魏瑢倏然起身,从架上拿过狐裘大氅:「速速带我过去,别跟丢了。」

「是。」

稀疏的月光洒在林间,地上层叠交错全是树枝的暗影,寒鸦嘶声啼叫,有种凄厉诡谲的氛围。

雪上的脚印一深一浅,越发拖沓,魏瑢大步迈开步伐,一想到柳佑安拖着被铁链磨到见骨的脚踝,一跛一跛的走了那么长的路,魏瑢感到又气又心疼,气他不懂得爱惜自己,心疼他孤伶伶的忍着疼。

弯腰闪过几根低矮的树枝,跨过一棵腐朽的枯木,途中吓跑了两窝雪兔,魏瑢终于看见林间透出摇曳的光影,他轻手轻脚上前,就见柳佑安背靠树干,屈膝而坐,映着火光的半张脸神色木然,他手捏了叠薄薄的纸钱,在火堆上放开,像飘零的枯叶般,瞬间被熊熊烈火吞噬殆尽。

魏瑢不知怎地,心头一紧,他比了个手势,让暗卫退去,接着他退了几步,整了整衣领,像在散步般,故作无意的踩碎地上的枯枝。

劈哩一声,柳佑安骤然擡头。

「殿下。」柳佑安扶着树干,连忙起身行礼。

「在外头就别多礼了。」魏瑢道。

果然他一出现,柳佑安的神色立刻变的拘谨不安。

自己真有那么可怕?魏瑢心中有些苦涩。

柳佑安僵直着身躯,仿佛想极力挡住身后的火堆,小心翼翼的问道:「殿下…怎会来这?」

「奏折写得烦闷,出来散散步,今晚月色不错。」

柳佑安擡头看了眼月色全无的天空,勉为其难的开口:「月色…确实不错。」

「纸钱要烧给谁?」魏瑢故作不知,问道。

「给亡父、亡母,请殿下恕罪。」柳佑安低着头,像要下跪请罪,又因着他说过别多礼这句话而不敢。

「不妨事。」魏瑢从地上拾起半叠纸钱,对折后投入火中:「柳院判和沈医女是永洲大疫的功臣,朝廷永远感谢他们。」

「您认识我父母亲?」柳佑安诧异的问。

「嗯…我和你父亲有过几面之缘。听母妃说,大约三岁时,我曾染过一场大病,险些没撑过去,那时我发着高热,口中呓语不断,全身长满痘疹,有的甚至破裂流脓。母妃当时怀着云儿,父皇怕她染了病气,一尸两命,几番挣扎后,将我送到医所隔离,其他的太医都说我活不过十日,是柳院判不放弃,将我从鬼门关前拉回。」魏瑢示意柳佑安在火堆旁坐下,将手中剩余的纸钱扔进火堆里。

火光劈哩作响,又旺了几分,连林中的暗处都被照明,几只猫头鹰被惹的呜呜低鸣。

魏瑢接着开口:「第二次见他,是我九岁。那年秋日,父皇带我和几位皇兄到别宫,准备参加祭祀大典。祭典前一日,几个孩子在园林放风筝玩耍,印象中,那天风特别大,风筝刚飞出不久,线就断了,风筝被吹到园林的山石上,几个孩子起哄,让我去拿,我一个不留意,从山石上跌落,胳膊被划破一大口子,伤口深可见骨,血流不止。」

魏瑢在胳膊处比划,伤口足足有半截手臂长:「那时当值的正是柳院判,他果断的用针将伤口缝合,让我得以参加隔日的祭祀大典。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说话的语调,温和而坚定,使人信服。更别说,他精湛的医术,那么大的伤口,仅擦一个多月的药膏,竟连疤痕都看不见了。」

魏瑢看向柳佑安,他面上带着浅笑,眼里似有水雾,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

魏瑢清了下嗓子,继续说道:「我没见过沈医女,但我听说她的事迹,永洲大疫那会,朝廷在征招太医,沈医女本不必前往,但她怕疫情蔓延至京城,死伤更甚,便自愿与你父亲一同前去,听闻她在永洲被称为人间菩萨,救了无数孩童。」

「母亲本不爱学医,总说医书无趣,她是为了父亲,才走上这条路,我记得她常与父亲秉烛夜谈,讨论草药的用法。」柳佑安话中带着浓浓的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