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月睡眼惺忪地直起身, 看见是她, 语气含了丝埋怨,“早批阅完了, 阿娘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好?久!”
池婙拉住她手,将她拉起身,换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我可没让你等我, 不过是批几份卷子, 就累了?”说着,拿过桌上的?答卷。
赵明月凑在她旁边,催促道:“阿娘快看我评的?好?不好?。”
池婙轻“嗯”了一声,挑出她批了上等的?四份,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第一份论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国一体的?主张和女主内男主外的?礼法制度。
女性只有?在成?为?家主母亲后, 才能?借孝道获得一部分的?家主权力,这也是世人只爱生男不爱生女的?原因。
而太后也正因为?是新帝的?母亲,才得以成?为?皇室家庭的?家主,代子执政, 合理?合法,无人敢说不是。
从男儿身上攫取权力吗?池婙轻笑,这人对她的?权力来源倒是分析得清楚。
她将这份丢开,再看第二份,论的?是“以史为?鉴”,并且例举了前朝一些掌权太后在位时?的?举措,如立女户,分女田,开女科,建女校等等。
池婙垂眸,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若真要以史为?鉴,这些举措可是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了呢。
再看第三份、第四份……并没有?什么有?新意?的?观点,只是为?了答题而答题,心思?都在题外,但也足够了。
池婙把卷子丢回?桌上,懒得再看剩下的?那些,“就这四个吧,把她们名字记上,着吏部拟旨,封为?五品侍书,调入肃机司。”
丹映应下,“是。”走上前,一份份拆去答卷上糊住名字的?封纸。
赵明月一脸诧异,“阿娘,你不再看看其?她的?,万一有?比这四份更好?的?呢?”
池婙转脸看向她,语气淡淡,“我既然让你来阅卷,自?然是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否则,我自?己审完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让你来评判?”
原来阿娘这么信任她吗?赵明月感到欢喜的?同时?,又有?些心虚,眼睛往桌上瞥去,那份卷子……要不要也让阿娘看看呢?
这二十?四份卷子,大部分人写的?文章她看过就忘了,只有?第一份卷子上的?字句,直到此刻还盘旋在她脑海中。
“权者,生杀予夺。”
“权之大者,可令罪孽深重者生,令清白无辜者死,予无功者赏,夺有?产者财。”
当时?赵明月看见这两?句话,蓦地握紧了笔杆,心脏砰砰直跳起来。
令罪孽深重者生,令清白无辜者死……彻底地、绝对地将世人的?命运掌控在手中。
无怪乎书上会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而掌控权力的?一方,哪怕是坏事做尽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因为?道德和规则,都由他们制定。
正因如此,才有?早朝上的?那场争论,夫杀妻妾可以赔钱了事,妻杀夫却是十?罪不赦。
难道世人所追求的?权力,就是为?了压迫她人而诞生的?吗?
赵明月心中有?些不适,深吸了口?气,接着往下看。
“女者,无家无族无产无业者也。”
“幼随父,出嫁随夫,夫死随子,终生寄人篱下,是故无家。”
“溯其?源,不知祖宗是谁,追其?根,不知子孙姓甚,是故无族。”
“户绝,不得继承家资,国立,不得分授田地,是故无产。”
“贫门仆妇,难逃家事劳役,高?门贵女,更需躬执纺绩,是故无业。”
赵明月看完这段,垂眸想了一会。
所以,是说高?贵公主和平民女子的?处境实是一样的?吗?
平民女子不能?继承家资,也无法立户分得田地,而身为?公主的?她同样不能?继承皇位,也无法承爵分得封地。
至于最后一点,赵明月忽然想起来,母亲生前,虽说已经贵为?皇后,但还是要亲事女红,为?父亲和弟弟裁制寝衣缝制香囊,而那时?才四岁的?她就坐在母亲脚边,笨拙地学着打络子,一坐就是一下午。
母亲会摸着她的?脸蛋夸赞她,“咱们明月可真乖真懂事啊。”
记忆中的母亲笑得那样温柔可亲,可现?在回?想起这段记忆的?她,却只是满心的?难过。
若是母亲还在世,一向将贤后之名视作最大荣耀的她,肯定会帮助弟弟坐稳这皇位的?,至于她这个女儿,好?好?挑个勋贵世家的子弟嫁了便是。
原来和父亲一样,在母亲的?眼里,她和弟弟也是不一样的?啊!
哪怕赵明月已经明白了这点,可真的?做出这个结论时?,心脏还是会刺痛。
但是,无论是出于情感与理?智,她都无法去责怪母亲的偏心,毕竟弟弟可以给她太后之尊,而她什么也给不了。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可以完全撇开利益,毫无私心地去疼爱自?己的?子女呢?
十?中无一,还是百中无一?
赵明月不想去深究这个问题,斯人已逝,再想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
她平复了下心绪,继续往下看:
“古往今来,以女子之身执掌帝权者甚,而能?传位于女绵延国祚者,鲜有?闻矣。因其?不欲耶?非也,是不能?也。”
“帝王之权从何而来?许天下之男皆可为?父,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无论权贵平民,都可万世一系,故天下之男拥之为?帝。”
“人人争作父,生男为?子,弃女为?鬼,然无女何来妻?无妻何来夫?无子何来父?故万世一系,不过三百年尔,便已族灭。”
“旧朝既亡,新朝已立,再复旧朝之制,父系天下,终未有?能?破三百年之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