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司的医务室，名字虽然叫得敷衍，仿佛医疗用品只有消毒药水和创可贴似的，可实际上却相当于一间中等规模的“宠物狗医院”。日常工作除了照顾管理司内的孩子们，也负责周围五个社区内高返祖特殊公民的急诊需求。

有急诊业务，那就必然是全年无休，24小时在线。而且，以小柴这种分离焦虑发作可能会引起癫痫的状况，程琛跟刘大夫要求一个住院观察的床位完全合情合理。

果然，刘大夫很痛快就答应下来，“行，没问题。正好让他跟这里的医生和护士熟悉熟悉，以后做小腿骨矫正手术的时候，就不会太紧张了。说起那个手术啊，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再拖了，毕竟术后恢复需要挺长时间，没必要等到万事俱备了又在复健室里耽误半年。”

程琛点头，想着等出差回来之后，如果小柴能适应良好，就跟这孩子商量一下手术的事。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跟刘大夫表明自己的计划，一个护士就急急忙忙跑过来说道：“刘大夫！阿洛又休克了！救护车正带着他往咱们这边来，跟车的孙大夫传话说让您和张大夫都赶紧准备一下。”

“好！好！我这就去！”刘大夫的神情瞬间紧张起来，然后二话不说就把程琛轰走了。

程琛并无抱怨，因为他也意识到情况紧急。阿洛之前休克过一次，当时并没有弄到需要三个大夫一起做会诊。所以，孙大夫特意发来的通知很有可能意味着阿洛目前命悬一线。

此时，陪着老宋一起坐进救护车的阿德也意识到孙大夫的话不寻常，可他却依旧神态平静地安慰着老宋。

“别着急，上次休克时，阿洛很快就恢复神志了。”

“张大夫是最近刚来管理司就职的，是特殊公民糖尿病方面的专家。有他在，阿洛一定不会有事的。”

一张张纸条递出去，老宋却像丢了魂一样只能直勾勾看着躺在移动病床上接受急救的阿洛，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阿洛……阿洛……你别吓我……没有了你，我可怎么办……”

救护车呼啸着在道路上穿行，如同一边呐喊一边追逐拉扯前方那个脱离了身体的魂魄。

唐染原本正在程琛的办公室里录入资料，被楼下传来的鸣笛声打扰，于是走到窗边伸头去看，刚好看到阿德扶着老宋从救护车里走下来。

是阿洛，阿洛被送来急救了！

他这样想着，再顾不上手里的工作，小跑着开门下楼。

唐染非常在意阿洛和老宋，不仅因为他陪着阿德一起照顾过这两个人，也因为他羡慕那种一生相伴的关系。

接收了阿洛的诊疗室里不停有运送药物和器材的护士进进出出，手拿病例的张大夫大声地下达指令，让每个医务人员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一墙之隔的候诊区却安静得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急喘着跑下来的唐染一眼就看到六神无主的老宋，于是再也顾不上跟阿德避嫌，赶忙走过去给这八十多岁的老人家抚胸拍背。

“别急，别急。宋爷爷，您别着急。阿洛会跟上次一样有惊无险、安然度过的。他醒过来肯定又会记着找您，您可要稳住了，别把自己急出个好歹。”

安慰嘛，说话的效果肯定比写纸条好。老宋听完唐染的话终于有了反应，缓缓点头道：“对……对……我得稳住了……他醒过来肯定马上就要找我的……”

然而，期望是美好的，现实则难免残酷。

诊疗室里的张大夫在推入一针药剂后，又盯着生命检测仪和检查结果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摇头说道：“心跳虽然恢复了，但阿洛的肾脏及多个内脏器官已经衰竭。后续除了靠抢救来维持生命，我们恐怕没有其他能做的事了。”

一众跟老宋和阿洛熟识的大夫和护士都发出长长的叹息，护士长甚至红了眼圈。

“我去跟老宋说吧，”刘大夫缓缓脱掉医用橡胶手套，让身旁的护士去拿一份法律文件，然后揉着湿润的眼角说道：“看他是要坚持抢救到最后一刻，还是让阿洛平平静静地走……”

每个人都非常担心老宋知道这个消息后会受不了，护士长甚至做好了随时给最近一间综合医院打急救电话的准备。

但一直坐在候诊区哆嗦的老宋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只默默盯着那张文件发了一会儿愣，接着就抬起头说道：“我能进去看看他吗？我们俩一向都有商有量，这么大的事，我怎么着也得跟他说一说再做决定。”

刘大夫立刻就答应了，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拉住老宋嘱咐道：“你让阿德跟着你一起吧，他肯定也放心不下阿洛。”

这位女大夫生怕老宋现在只是强撑着，想着一定要让阿德在旁边陪着，以防万一。

“啊”反应有些迟钝的老宋缓缓转身，看看阿德又看看唐染，这才点点头，应道：“你们两个今天都过来啦……挺好，挺好的……忙了半天，累不累？咱们一起去陪阿洛坐着聊聊天吧……”

这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家也不知道到底是明白还是糊涂，话说得像是身处家中，想要招呼来帮忙的阿德和唐染一起休息休息。

“好，我们一起去陪阿洛聊天。”唐染忍住哽咽，伸手搀着老宋往诊疗室里走。

阿德什么都没说，紧紧跟在老宋和唐染后头。像是一座永远可以依靠的大山，安稳又平静，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一直在那里。

因为你，我很幸福

（好久没有推荐bgm了。本章节，适配赵雷的《我记得》）

阿洛是入夜后醒过来的。

在那之前，老宋已经絮絮叨叨、一遍一遍问了很多次。

“咱们再努力一下不？”

“我知道你这样很辛苦，可我舍不得你走。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唉，算了，你也一把岁数了，没必要受这份罪。你要是不反对，那我就签字，放弃抢救了啊。”

“我可签了，真的要签了。你倒是醒过来跟我说说话啊。你不点头，我签得不踏实。”

老人家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聊家常一样。但唐染却不敢插话进去，特地从食堂带回晚饭的阿德也只是将饭盒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往前推了推。

生命检测仪有规律地发出嗡鸣，听久了不仅刺耳，而且还相当令人烦躁。可天黑下来之后，老宋却拉着阿洛的前爪，然后配合着嗡鸣唱起了摇篮曲。

八十多的老头给六十多的老狗唱摇篮曲。这话放到网上去，搞不好就是个笑话。可这个“笑话”却让每一个进入病房的人红了眼圈。

“汪……”接近午夜，阿洛终于睁开了眼睛。

“阿洛啊！你醒了啊！”老宋向前一扑，似乎想要抱住这个老伙伴，可机器的蜂鸣声及时提醒，让他顿住身形，只握紧了微笑天使的爪子，然后哄孩子一样说道：“你饿不饿啊？渴不渴啊？你今天这一出闹得可把我吓坏了，咱们以后可不能这么吓人啦。”

说着，老人像是不经意一般用手肘扫落饭盒旁边的法律文件，接着又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拿出一块肉干放到阿洛鼻子底下，又问：“香不香？馋不馋？吃不吃？”

阿洛安安静静注视这样的老宋，许久没有任何反应，但他的目光中不再带有因病痛而产生的疲惫和浑浊，反而清亮又干净。

阿德早已按下呼叫键，唐染也站起身准备给进来做检查的大夫让出地方。

特地为阿洛值夜班的刘大夫疾步跑跑向病房。为了不吓到老宋，她跑的时候甚至还非常小心地控制住气息和情绪。

宽大的病房门被推动。敞开的瞬间，刘大夫看到床上的阿洛竟然变成了小小一团，如同刚出生的小狗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