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嘴里一字一顿地咕哝着“不甩不甩”，却依旧忍不住在浴巾里扭动脑袋，直到浴巾被裹到身上，这小家伙还又甩了一遍头发才抬起头来。

经过数天的相处后，程琛现在无须刻意避免与小柴对视，于是低头迎上那道目光。哪知看到这孩子的脸时，他竟然愣住了。

“稀有种原来都是这样的长相吗……”他下意识地自言自语。

想当初他第一次看到人形的翎蓝时，只觉得那张脸漂亮得毫无悬念。因为那小子就算是狗，也是只好看到足以拍广告的狗。

可程琛却完全没想到小柴竟然也长了一张非常标致的脸！

并非翎蓝那种锐利的冶艳，小柴的容貌是略带硬朗和野性又少年气十足的俊美。

已经见惯了小柴裸体的程琛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一丝紧张，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再给这孩子洗澡了……

老宋和阿洛

洗完澡就要吹干毛发，不，吹干头发。

程琛把已经套上T恤和短裤的少年牵到洗手台边，然后拿出了吹风机。

先不插电，让这孩子熟悉一下没见过的设备。熟悉之后再打开电源再次适应。温热的风吹到哪里，手也抚摸到哪里。

男孩明显很不喜欢吹风机发出的噪音，但却不会躲避他的碰触，于是精致的脸蛋上同时表现出厌恶和喜欢两种相互矛盾的情绪。

因为想要得到爱抚和奖励而忍耐或者等待，这是很多宠物狗的生活常态，也是它们和主人建立起亲密关系的证明。

程琛有家不回这么多天，终于获得了小柴的信任和依赖，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只不过，这位有心人此时此刻却有些不大自在。

人类的脑回路就是这么复杂一只狗的依赖会带来快乐，一个悲惨少年的依赖能引起保护欲，一个美人的凝视却可以扰乱打工人的职业信念。

尤其是这个美人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你，时时刻刻地看着你。

程琛站在房门口，看看手里的牵引绳绳环和牵引绳另一头那个被项圈扣住脖子的俊美男孩，总觉得自己像是走上某条名曰“变态”的道路。

“程琛，你还没过来吗？”刘大夫的电话终结了这位程教官的繁乱思绪，“我这边有点忙，所以直接把小柴的骨龄报告放在办公桌上了，回头你自己拿吧。”

“……好。”程琛简单回答，挂断电话后一边给小柴穿衣服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才开门往外走。

依旧是不快也不慢的步速，依旧是熟悉的走廊，但每个经过他和小柴身边的人却不像平时那么随意了。

“程教官，这个小哥哥是谁？”

“这个小哥哥长得真好看啊！”

“小哥哥，你不乖吗？怎么还让程教官牵着你呢？”

首当其冲的是同楼层住着的孩子们。

“哎呦，程琛，这就是你救出来的那个孩子？原来长成这样啊！难道稀有种全都这么好看？”

“你给小柴洗过澡啦？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啊！”

“哇，小柴这么好看！翎蓝知道了会不会要闹脾气啊？咱们管理司不是他一人独美了，哈哈哈哈哈……”

“我的天！程琛，你得赶快把他教好了，牵着这么漂亮的孩子到处走简直是犯罪啊！”

紧接着就是一众同僚的称赞与调侃。

幸好程琛平日里不是个话多的人，统统用简单一声“嗯”敷衍过去也毫无违和感。天知道他对这些过度的热情有多头痛。想当年，他刚进管理司工作时，足足花了好几个月才压制住自己这张脸带来的非必要社交，没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会因为小柴而再经历一次。

平地前行却犹如跋山涉水，他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来到医务室，正好碰见抱着一团脏毯子跑出来的唐染。

“你怎么在这里？”程琛问道。

气喘吁吁的小比熊语速极快地答道：“今天来了一个岁数很大的病人，刘大夫让阿德帮忙照顾，我就跟着一起过来了。”说着，他又慌慌张张地小跑起来，还不忘跟程琛道歉，“对不起，程教官，阿德说需要干净的新毯子，我得赶紧去拿！”

程琛摆摆手让这小家伙去忙，自己则推开门走进医务室。

拿着病历本的刘大夫正巧路过，看到程琛后也没有停下脚步，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要是有空，能不能陪老宋坐一会儿？”

“怎么了？”程琛不明所以。

“他今天带着阿洛来陪孩子们玩，玩到一半阿洛忽然休克昏厥了。具体什么原因还要等检查结果，总之你先陪陪老宋，别让他着急。”说完，刘大夫就头也不回地进入了医疗室。

老宋和阿洛，全管理司都知道这两个人。因为他们是管理司成立之后签下第一份领养协议的监护人和被监护人。

那一年，老宋还一点都不老，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而已。而阿洛则刚刚年满三岁，返祖程度极高的萨摩耶血统让他时常想要把宿舍拆成贫民窟。

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来管理司做义工，天天拉着微笑天使跑马拉松，跑到阿洛再没有力气啃家具，然后就顺理成章变成了一家人。

转眼六十多年过去，最早去给他们做回访的工作人员都已经退休，八十几岁却依旧身体健硕的老宋反倒又带着阿洛回管理司做起义工了。

来到候诊区，程琛一推开门就看到老宋正在座椅间焦急地来回踱步。

“……”程琛想要劝解，但又不知该说什么，站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应该没事的。我记得阿洛去年的体检结果，各项指标都很好。”

“是啊，我们每天都散步，可以走很远。他的食欲也一直很好……”老宋像是终于有了倾诉对象，一边走一边絮叨起来，“没道理啊，他今天早上吃鱼油的时候还跟我撒娇耍赖呢，怎么会突然病倒了……”

“也许只是偶发情况，”程琛伸手摸摸小柴的头顶，“这孩子前几天突发癫痫，吓坏好多人，现在也恢复了。以后坚持吃药就好。”

“是是，应该就是偶发状况。阿洛还年轻，身体好着呢，有点小病也没关系，大不了以后坚持吃药呗……”老宋应该是有被安慰到，终于缓缓坐下，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看着小柴说道：“这孩子长得真好，跟阿洛一样好。我家阿洛啊，眼睛亮亮的，笑起来甜甜的……”

程琛点头附和，坐到老宋对面，并不点破阿洛一辈子都只是萨摩耶形态的事实。

对于老宋来说，阿洛到底是人还是狗恐怕已经完全不重要了。自己养大的毛孩子，陪伴自己一生的好伙伴，肯定是最好看的。

程琛想，秦牧或许也是这样看翎蓝的吧。只不过翎蓝出其不意地爆出个中彩票一般的惊喜，把那个年轻人炸晕了头。如果翎蓝不是稀有种，那两个人应该也会像老宋和阿洛一样安然作伴到七老八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吵翻天。

假如遇到对的人，做狗也许比做人简单。程琛这样想着，低头看向小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