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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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河

李何先去要上课的班级布置了几道背诵题,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办公室。推开门,几位老师围成小圈,头挨着头在说些什么,见他回来,默契地停止谈话,其中新来的那个老师欲言又止,目光看向他时有种古怪的同情。

“李老师,王主任让你下午上完课去找他,”一位老师提醒道,“好像是四中又请咱们帮忙出期末题。”

“对了,李老师,上回你出的题我们班小测用了一下,出得真好,难度合适,给的答案也清晰简明,还得谢谢你。”二中每两周有一次小测,按规定该由本班学科老师出题,但不少老师会偷懒拿外校的考题应付。

“没有,钱老师,能帮上忙就好。”李何说,其他老师又夸他性格好、谦虚,笑过,转头各自开始忙活手头上的工作。

他坐在工位上歇了有十分钟,算是习惯了下面持续不断的痛楚,拿起书,接了杯热水,起身去教室上课。

尽管擦拭了多遍,他总觉得自己身上还沾着没弄干净的精水和尿液,鼻尖有萦绕不去的腥臊味,一节课把鼻尖埋进领口闻了好几次。

中午他没胃口,打了份汤,经过办公室时看见薛驰邈提着袋东西站在门口左顾右盼,他脚步一顿,没再往前走。

还是那间空教室,没开窗,蒸炉似的闷热。李何午觉睡醒,衣领后背被汗浸透,身上却直发冷,一探额头,已经热得烫手。

还有两节课就下班了,实在没必要请假,他头重脚轻地去到上课的班级,和往常一样,开始板书课上要抽查的题目。他手臂酸软,一个没拿稳,粉笔从指尖滑脱,咕噜滚下讲台,摔成两段。俯身去捡,一只手先一步替他拾起来,“老师,你身体不舒服?”

李何鼻子塞了,翁声说:“感冒了,你叫…”他不爱与学生有过多的联系,因此也不会刻意去记他们的名字和长相。

“邓闯。”

“谢谢你。”李何说,伸手去接粉笔,捏住了,却没能抽走,邓闯几根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抓上了他的,有些用力地攥着。

李何疑惑地抬眼,只见邓闯目光闪烁了一下,说:“老师,你怎么晒不黑的?”

“我不太出门。”李何说完,邓闯的手蓦地一松,粉笔滑进掌心,刚才几秒间的纠缠似乎是错觉。

他记着上午在厕所的几个男生,目光来回巡睃,却始终没找出那些人。这个班的学生一向不听管教,从打铃起说小话的就没停过,窃笑夹杂唏嘘,甚至盖过李何讲课的声音。他敲着黑板说了两次安静点都没什么用,到第三回,他开始耳鸣,持续的尖锐声响在脑内响彻,放下书,“等你们把话说完,我再来讲课。”

他站在走廊透气,从窗玻璃的反光里看见学生骤然安静下来,一个个低着头,惶惑地用余光瞄他。会考在即,再之后他们就是高三生了,到底舍不得浪费时间,李何的怒火还未发泄就已平息,他又回到教室,继续串讲知识点。

王主任找他果然是要他帮忙出题,按理说这件事怎么都落不到连教资都没有的李何身上,但架不住其他老师嫌能拿的钱少,要付出的时间却多,层层推脱,加之李何出的题确实不错,“李老师,还得麻烦你。”

李何头疼得厉害,吸了下鼻子,“什么时候要?王主任,其他老师……”

王岳打断他:“不急,下周三前。”

“快会考了,我最近抓学生抓得比较紧,自己的时间不太多。”

“李老师还是那么负责,这几次考试政治单科第一都是你学生,”王岳笑着,话锋一转,“最近上面又在查编制,要是学历够还好点…你知道的,学校也在尽量帮你。”他苦恼地啧嘴。

李何说:“谢谢王主任。”

王主任一笑,浑不在意地拍拍李何的肩膀,“那这次出题就拜托小李你了。”

熬到下班的点,李何骑上自行车挤过人流,下到河滩边的窄路。这条小路树茂草密,夏天多蚊虫,所以走的人并不多。

阳光自树影间筛落,脚下柔软的泥土地上洒满了星星似的圆形亮斑。汽笛在对岸拉响,夕曛下柔河成了金红色,熠熠烁烁,丝带般迤逦地流荡。

李何在水边驻足,这景色他看了三十多年,三十几个夏天,每个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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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

李何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咚咚咚,又急又闹,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从床上坐起。

“是谁?”他问,昏沉地走出卧室,还没到门边,砰一声,厚重的防盗门豁然洞开,睡意瞬间被吓走大半。

是薛驰邈,背光立在门口,“老师。”

他两三步迈进来,神情如释重负,“抱歉,老师,我太着急,把门踢坏了。”

李何见是他,沉默片刻后转身走到客厅一角,拿起电话册翻找之前换锁师傅留下的号码。

“今天你没去学校,也没请假。”脚步声从身后靠近。

“眼睛肿得像桃一样。哭啦?”微凉的手指轻轻搭上李何的下颔,“好烫,”薛驰邈擎着他的脸向自己那边扭,皱眉道,“老师,你发烧了。”

“嗯。”李何咳嗽着,鼻音很重。他昨天吃完药倒头就睡,凌晨体温降下来,实在忍不住,去冲了个澡,忍着恶心导出体内的精液,一受凉,又烧起来。

“去医院。”薛驰邈不由分说地抽走李何手中的电话册,“我弄坏的,我负责找人修,老师,你先跟我去医院。”

李何偏过头,“有退烧药。”

“你烧得太厉害了。”薛驰邈抓着他的手腕。

“锁坏了,家里不能没人。”

“我找人过来修。”薛驰邈环视这间顶多六十平的小房子。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檀香味,家具很少,都陈旧而老朽,电视机是笨重的台式。天花板有成圈的黄斑与水渍,墙上挂着本已经撕掉一半的老黄历,还有张照片,裱在实木相框里。

照片是李何和一个女人的,李何比现在稍微胖一些,眼神柔和但明亮,女方五官姣好,有种静态照片盖不住的生动。两人都穿着白衬衣,肩并肩笑得有些羞赧,背后是正红的底色。

是他们的结婚照,原来李何笑起来眼下会挤出一对细而饱满的卧蚕。薛驰邈看了一阵,说:“门一时半会换不好,老师,要不这两天你来我家住。”

“不用。”李何说,但薛驰邈更固执,“先去医院开药,然后老师你和我回家。”

见李何抗拒地抿起嘴,他又换上副笑脸,软了语气,“老师,你和我客气什么,你家连空调都没有,那么热,生了病哪能好。听话,乖一点。”

李何僵立在原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过了半分钟,默默点头。

薛驰邈的眼睛弯起来,“等我几分钟。”

他转身出了门,噔噔跑下楼,没五分钟就又上来,气喘吁吁地,拿着包口罩和一顶崭新的棒球帽。他拆出一只口罩给李何戴上,又把帽子扣在他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