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高宇,有病的是你,不是我。”
“我从来没有说过,你是因为精神疾病被关在这裡的。”
周咏郡自嘲地笑了笑,双手无力地垂在身边,左手的塑胶碎片却深深地刺在掌心。他发现门上面的小窗户闪过光,那是窗户被打开又迅速关上的原因,大概是在确认裡面的汤高宇没事。
“我会在这裡一辈子。”
汤高宇没有说话。
周咏郡问:“你为什么要来这裡?”他无力地讽刺:“探望我?别开玩笑了。你应该想要我彻底发疯。”
汤高宇以奇怪的姿势拥抱他,周咏郡歪著脑袋,浑身无力,好像才是被攻击的那个。啊,这个与周咏信同年纪的汤高宇,已经能轻鬆地抱起他,将他放在床上了。
脱离了刚出道的纤细审美,汤高宇的肌肉变多,身体厚实了不少。周咏郡意识到,记忆中的男孩,已经离现在的他很远很远了。
“我在观赏我的惩罚。”汤高宇说。“这是我给予你失败的惩罚。你没有杀死我,也没有人脉、金钱,那么只能接受惩罚了。”
“我宁愿坐牢。”
“你没有选择,做出选择的是没有被你杀死的我。”汤高宇伸手,往他的手腕一压,他的手指发麻,塑胶碎片就掉了出来。“这是你复仇失败时,就必须想到的后果。”
说实话,周咏郡不是没想过结局:坐牢、死刑、众人群起而攻之等等,但就是没想到会被关在这个白色的房间,刑期甚至是无期徒刑。
“为什么不乾脆杀了我?”
“死亡不是你的惩罚,这是由我决定的。”汤高宇的口吻自然,好像在讲一加一的问题。“若你想,你有很多种自杀的方式,可是你不会这么做。”
“……”
“你无法杀死自己,正如你无法杀死任何人。”
对了。周咏郡分神地想。他似乎,从来没想过“恨”汤高宇。
知道周咏信死掉真相的那一刻,更多的是无法消散的茫然。即使汤高宇说出了任何常人都会觉得恶毒至极、毫无羞耻可言的话,周咏郡发现自己也不“恨”他。或许是这白色的地狱感化他了吧。
“你是为了看我受折磨才来的吗?”周咏郡瘫软在床铺,看见起身的汤高宇动作一顿。“为了看我的丑态,才费竟心思把我弄进精神疗养院?不会只是为了看我盲目咀嚼、把食物撕成,然后吞嚥的愚蠢模样吧?”
汤高宇没有回答,只是牛头不对马嘴地反问:“你知道今天的日期吗?”
“日期?”他不禁失笑。“别说日期,我就连现在是什么季节都不知道。”
汤高宇好像完全没听见他的虚弱的讽刺与自嘲,只是自顾自地道:“今天七月二十四日。”
周咏郡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反射性地说:“夏天到了。”
就是在那年暑假,周咏郡第一次见到年仅十二的汤高宇。那个时候,他的名字还是魏泰宇,不过暑假过后不久就改成了汤高宇。
盛夏潮溼的暖风、无法挥散的闷热,久久缠住这个位于亚热带地区的小小岛国。多年后,地狱之外的人间也应尚是如此,甚至更甚。
此外,他对九年前的今天,印象格外深刻。
那天,还不算太高的身影伫立在荒废运动场旁的草地上。少年背对著他,左手轻轻垂在身旁,右手曲起。他们有过几面之缘,谈不上是“莫逆之交”,但也并不疏离。因为好奇的缘故,他向前走去。汗水滑落后颈,像是一隻蜿蜒的小蛇滑过。温热的汗水在皮肤上流躺,感觉很噁心……
汤高宇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我讨厌夏天。”
“……为什么?”
“因为蝉鸣很吵。”
周咏郡不解其意,汤高宇却也没继续说下去。一如先前踏著轻鬆的步伐而来,他又踏著轻鬆的步伐离去,留下回忆带来的满室热气,以及幻觉的蝉鸣声。
紧接著唧唧蝉鸣的,是湿润的寂寥。
过了一阵子,周咏郡才想起:七月二十四号也是他的生日。
第20章 5.
7-28T20:27:13
七月二十四号的傍晚,约莫吃完晚餐的一个小时后,房门上面的窗户倏地被拉开。光点闪过,外头的光和裡头的日光灯截然不同,令人心生嚮往。
病房内当然没有电脑或者手机,这种可能与外界产生连结的东西。唯一有的只有白纸和铅笔,甚至不是自动铅笔。
他涂涂写写,思绪奔驰,有时候回过神,纸上留下的笔迹他也看不懂。可能是画这狭仄的空间:四面白牆一吋吋地往内压缩,日光灯成为盘据在天花板的蜘蛛,垂下白丝,似乎在等他受不了白牆的压迫,从而抓住这唯一的希望;可能是在书写,写囚禁后时间宛如静止,空气也不再流动,情感与思考能力凝滞。他像是伫立不动的石像,是跳脱四维概念下,揉杂过去、现在与未来的不动。
他不记得自己画下这些混乱的线条,也不记得自己写下这些字:“疯子”、“怪物”、“美”、“疼痛”、“指尖”、“脚尖”、“颠倒”、“眼睛”、“嘴巴”。
当门上的小窗户“啪”地打开时,他正好将纸撕成两半。
“周先生。”
他抬起头,不知道是敬畏还是嫉妒地看著小窗户。
“周先生,现在要打开门,请你远离房门,并且保持冷静。”
周咏郡的心情理所当然地为之一振,几乎是反射性地退开,直到背后紧紧贴著白色的牆,就像牆终于到了压死他的临界点一样。噗通噗通,胸腔好像要炸开一样。
门打开了,周咏郡想,若不是被关得太久,因此已经失去逃跑的念头,他应该会衝向门,把任何阻碍他的人一一撞开,只为了奔向自由。
门后是一个穿著像是护理师服装的女人,她后面跟著两个同样穿著白色衣服,看起来像是看护的男人。男人很高大结实,门打开过了两秒,他们先请他把笔放下,然后两人进到房间内,一左一右,先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物品之后才把他架起来,这令他不禁发出呜咽的悲鸣。
“周先生,请冷静一点。”女人戴著口罩,口吻很冷静。“您得到许可,今天可以到外面散步。”
他糊里糊涂地被架了出去。“监禁”不知道多久,这是他第一次踏出这个房间,感觉很不真实。长长的走廊也是白色的,一边是好几个房间,另一边是白色的牆,以及很高的透气小窗,周围很安静。
他的房间位在二楼,从走进电梯到出来的时间很短。
周咏郡被带到疗养院后面的花园。虽然说是花园,但其实没有多少花,有的是一大片草地和几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