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感情那么痛苦啊?阿鹂拍抚着我,说,既然他选择离开,那就是不够在乎
不,我摆头道,不是这样的,就是因为太在乎,才会想要离开。
在乎却要分开,这叫什么道理?阿鹂不解,只好宽慰道,如果是不得不离开,那也没有别的办法,你只能学着慢慢放下。
我无力地一笑,要怎么放,你以为我没试过吗?我对自己说,也许没那么爱吧,可为什么会痛呢?爱为什么总是要痛来佐证?我可以假装自己不爱,却不能假装自己不痛。
你怎么会舍得我疼痛?我将脸埋进双膝,止不住抽泣。
0039 二十七(4)
在阳台吸烟,阿鹂握着手机过来喊我,小醉,你来我这没和家里人说吗?你哥找你找得电话都打过来了。她要将手机递给我,我看了眼正在通话的屏幕,用足以让电话那端听清的声音说了句不想接,阿鹂只好收回手,对着手机又解释了几句。
挂断电话,阿鹂忍不住数落我,为男人伤心总不能让哥哥担心吧?我古怪地看她一眼,吸吐着烟没吭声。她摇头无奈道,是不是有个好哥哥,人就容易变得任性?话说回来,谁伤了你的心,就让你哥去揍他一顿。我摁灭了烟笑道,他好事将近,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方便寻他的晦气?
我又若无其事地拉着阿鹂去游乐场,挨个排场内所有惊险刺激的项目,单一个过山车就坐了三次,又不停买园内那些价格翻倍口味普通的小食,一路尝一路扔,嬉笑叱骂,手舞足蹈,若非混迹在世上最开朗的人潮,恐怕会被押进医院检测血液里是否有什么异常。
回到家,阿鹂筋疲力竭,小心地问,这是过度悲伤的副作用吗?
我伸手理好她乱掉的鬓发,微笑道,亲爱的,我没有那么脆弱,我好得很。
阿鹂瘫倒在沙发里,声音里流出淡淡的绝望,算了,你本来就有一些反复无常……
不知道是在哪一天,我接到母亲的电话:听说你最近没排工作,在给自己休长假?正好啊,你过来帮着我一起筹备你哥的婚事。
我乖巧甘甜地笑着:好啊,我很快就回去。
阿鹂在送我离开的时候,倒是对我阳光的态度展现了怀疑:你确定没问题吗?我怎么有点儿担心你回去了精神失常,一不小心再给你哥婚礼弄出岔子。
母亲原意想替孩子们张罗一场盛大的婚礼,图个喜庆热闹,但是拗不过年轻人的意思,尽量从简。对如今的母亲而言,能给其中一个孩子操持婚事,已算了却心病一块,别的也没什么好强求。再怎么简办,基础的仪程不可能绕开,预定场地,送发请柬,订购婚服,一切都是煞有介事的模样。
母亲忙活了一阵,对我道,我怎么觉得你哥对自己结婚不大上心呢?虽说是什么都依照新娘的意思办,可也不能太偷懒。叫他给我一份朋友同仁的名单,凑不齐两只手来。西服只试了一套就不试了,曲越的婚纱还没敲定呢,他也不知道陪着看看,就说工作忙,这几天你再去帮曲越挑挑看。
不知曲越怎么也有偏执的性子,婚纱试了一套又一套,始终不满意,定要等到那件绝对符合她喜好的礼裙。就算只是在扮家家酒,也要漂亮得不留遗憾。她这样告诉我。
我等在外面拿着婚纱图册,百无聊赖地翻看。她究竟是想要做一个美丽的婚纱模特,还是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新娘?
最后是她的朋友找到一件颇有特色的设计师款,曲越捧起它便一见倾心。
朋友陪她在里间试穿,帘子拉开,眼前忽然一片荡漾,那镭射裙摆的光泽宛如散落的水晶。耳中钻进她朋友的声音,什么假结婚?见到你这么美的新娘,白痴才不愿意生米成熟饭呢。
曲越立刻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低声道,怎么说个没完,人家妹妹还在这儿呢。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我维持着得体的微笑道,真的很美。
可要小心被破碎的水晶划伤啊。
天衣无缝的作派在婚期临近的某一天迸出裂痕。陈年已请好婚假,次日归家。县城的小洋房里,我和母亲对诸项事宜进行最后的确认。吃晚餐,陪母亲遛弯,等电视里的节目结束,就去洗漱睡觉。
我在床上僵直地躺了两个钟头,霍地起身下床,走进陈年的房间。
我伸手揭开一片又一片防尘的布罩,每样物品都安稳地待在它们应当的位置,清凉的月光为之镀上一层冷银色的薄膜,什么都整洁有序,教人不可忍受。我将枕头扫到地上,将平整的床单揉皱,又打开衣橱,把衣服一件件扯下,蒙住脸掩盖喉间凄厉的嘶鸣,扔到一旁,走到书桌边,胳臂甩动,桌面上的笔筒,小夜灯,木偶摆件,几本书和笔记便闷闷地坠落在地毯上。我同它们一起跌跪在地毯上,上半身也无力地倒下来,哑声的泪沿着眼角消失在毯中。散乱的书和笔记之间,滑出一张折叠的纸,我无意识地抓住它打开,一份打印的什么文件,月光下依稀可辨市立医院的字样。我一怔,匆匆按亮夜灯,仔细看纸上的内容。
万千情绪顷刻倒流,怎么会?姓名:陈年,性别:男,年龄:26……没有错。
光照出纸背的印痕,翻转过来,一行小字,那确是陈年的字迹。我一字一字地默念,每一道笔划都蘸着酸涩的墨,变成我心上的刺青。这是我身体的知觉,而我的理性已无法思考,唯有手握拳头死死压住自己的唇,以免惊醒了母亲。
0040 二十七(5)
婚礼将在邻市的海边礼堂举行,场地不大不小,正适合一场简洁而不失体面的仪式,像从前报纸上择一块豆腐大的版面刊登新人成婚的启事,对于社会有所声明,此后旁人便会讲他们是最合理一对,是崭新而独立的家庭。
才跨进新的一年,凛冬时节,可海滨城市温暖宜人。宾客多半提前抵达酒店,时间宽裕者也为度假避寒。阿鹂工作走不开,对自己不能到场深表遗憾,却不知道或许缺席是多么明智。陈年自己的客人果然少。除闻琅带来两个老友,另有几名同事,其中我熟悉的面孔不过高扬和桑奚。无非是不递请柬实在说不过去的几位。只桑奚恐怕是腆着脸要来的。
我躺在酒店露台的遮阳伞下,脸上的墨镜忽然叫人无礼地抽走,我不悦皱眉,桑奚递来一杯鸡尾酒,施施然在另一侧的椅上躺下了。
他颇为不满道,你惬意得倒像真是来度假的。
日光将我晒得口渴,饮下半杯酒,轻飘飘道,不然难道要辜负这好风景?
桑奚失落地看着我,说,这不是我想看到的结局,你知道那天听说陈年要结婚我有多意外?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参加什么烂俗的婚礼,我就是要亲眼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也变成了世上那些无聊的人类之一。
我嗤笑道,我的生活不是用来取悦你的,你也只是一个无聊的旁观者。
桑奚却微笑着自顾自同我碰了个杯,道,禁歌要是没有听众,唱歌的人不是很寂寞吗?
我不置可否,将酒一饮而尽,望着青蓝色的海,忽而问,你闻得到海水的气味么?
喧嚣的海水,不知疲倦地拍击岩壁,风里微微的咸腥,释出未知的深幽讯息,桑奚眺目凝望着,笑起来:不会就这么结束,对吧?
周围又有酒店的客人落座,交谈声纷纷落入耳中,是参加喜宴的宾客。
有人讲刚刚在前边见了新人一面,气质相貌能力样样般配,好一对璧人儿。
另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紧接着跳出来,可不,二姨我告诉你,我这个姐夫还是开飞机的,牛气不?
桑奚听见瞧着我暗笑一声,我瞟了一眼那边,和年轻男人的视线撞上,是曲迈。他一见我又乐呵呵指着我对二姨道,对了还有这位,我姐夫他妹妹,也是个大摄影师,给好多明星都拍过照呢!
桑奚噗嗤一声,又拿起酒杯,眼角余光是幸灾乐祸。
曲迈瞧上去也不过刚进大学的模样,举手投足一股混不吝气,一时倒让我忆起一位故人,只不过远不及那位故人顺眼。
我心生厌倦,避开曲迈要来搭腔的意思,问一声桑奚走吗,也不等他回答,起身便往回走。
桑奚忙跟上来在一旁煽风点火地笑道,你还是这么挂相,那孩子也是,结婚了吗就姐夫姐夫的,叫得真亲热。
竟是这么不可忍受,哪怕只是形式的占有。
是夜,大家各自回酒店房间歇息,预备迎接明日的仪式。我铺开一张信笺,伏案疾书。爱欲浓稠如墨黑的血。你一定要尝。
你是我文在肩上的鸽,岂可借居外人的枝梢?生时不该飞离我的视野,死也只能坠毁在我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