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是兄弟。”他揽着他的孩子们说,“你们是兄弟,都是我的孩子。”
而现在,涅兰加从迷瘴的怀里转过头来。他脸色苍白,满面泪痕,凸起、猩红的复眼滴淌着满溢的泪水。视线一触及地上的尸骸,他就发出一道声嘶力竭又戛然而止的哀号。
虫母的哀号仿佛万座金钟贴着耳膜同时敲响,令每一只虫族心神剧震,无法自控地显出虫类的部分外壳和獠爪。
【你杀了彗星。你曾想杀迷瘴。】涅兰加哀号道。
“你杀了你的儿子,你杀了你的兄弟”涅兰加凄厉地嚎叫道,“离开这里,离开我的巢穴,离开我的视野,这里不会再接纳你!”
【你伤了我的心。】涅兰加哽咽道,【你令我失望。离开这里……你被驱逐了。】
“不是我,妈妈。”黑猎隼低语。
他知道这已经没意义了。他本就没那么灵活的口舌此时更是僵硬无比。彗星死了,这是事实;彗星被吃掉了,这也是事实;彗星的尸体里有他的毒,这是最确切无比的事实。涅兰加甚至问他什么时候谋害了迷瘴,毕竟谋杀未遂在已遂面前已经不值一提。
虫族的思维根本想不到栽赃,那是人类的奸猾。
迷瘴……和黑猎隼的奸猾。
黑猎隼被利齿压弯了脊梁,这家伙的手劲几乎要把他的肩胛捏碎。黑猎隼死死盯着迷瘴,盯着他恶意的、虚伪的笑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鬣狗。
是你干的,黑猎隼笃定地想。只有你能从那具人类尸体中提取我的毒液,只有你会无视虫母的律令向一只幼虫痛下杀手,只有你可以教唆燃烧揭露我的丑闻。
感谢你,父亲。你教了我宝贵的一课。
涅兰加仍在哭嚎,所有虫族都展现出最富攻击性的一面。涅兰加的复眼越来越突出,苍白的皮肤在他体表蠕动。
同样野兽的姿态,同样恐怖的神情,同样狰狞的爪牙。虫巢意识在虫母的愤怒中降临,将所有虫族囊括为共用一个大脑的整体。
迷瘴表现出虫母的愤怒,燃烧和永昼表现出虫母的愤怒,利齿表现出虫母的愤怒,连尖刀也 表现出虫母的愤怒。他们在此时成为涅兰加的一部分,成为涅兰加的手和足。虫巢意识才是虫族成为生物天灾的最终倚仗。
但虫巢意识却没有覆盖黑猎隼。
他感觉仿佛自己的毒腺碾碎在了身体里,横流的毒汁腐蚀了脏器和血肉。这感觉很奇异,因为他确信自己的毒腺完好无损。
“离开这里。”涅兰加哭喊道。
黑猎隼没再挣扎。利齿一松开他,他毫不犹豫地冲出别墅一飞冲天。数不胜数的目光从各种角落射出来监视他,那是虫群的目光,那是虫母的目光。黑猎隼凌空展翼,直到冲出大气层也没再回头。
自此之后,黑猎隼再也没有机会安定地入眠。他一闭上眼就会听见涅兰加凄怆怨恨的哭声,因他而起的哭声,那哭声仿佛如影随形的梦魇,伴随他直到死无葬身之地。
涅兰加哭了很久。一边哭,他一边吞食了彗星的残骸,就像母仓鼠被惊吓后吞吃幼崽。
而他的孩子们就如一群温顺的幼犬,忠诚地,紧紧地围绕在他身旁。
狂暴的食欲
这是尼亚兰加议员举宴的日子。政府职员,公爵下属办公室一个微不足道的文书,安德烈·洛伦在悬浮车中忐忑不安地摩擦着手掌。临行时公爵通过语音传输叮嘱他的话已经被他反复听了几十遍,此时正在他的脑海中喋喋不休地回荡。
“……帕泽·尼亚兰加,是个欺世盗名者、伪善小人、吸毒佬,下等公民。”公爵这样说,“我要你从他的巢穴中搜集他吸毒和收受贿赂的证据,人民的话语权可不能交到这种家伙手上。……”
一想象公爵说这些话时可能的翘着小指的姿态,洛伦就情不自禁地想要发笑,然后心情又沉重了下去。他当然知道为公爵做事会为他带来什么:金钱,地位、名声,也许还有接踵而至的危险但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他又想起了尼亚兰加议员的传闻。有人说他是个圣人。有人说他简直不是人。有人说他是个求财的恶鬼。有人说他祝名利如粪土。所有人都赞同的是,尼亚兰加有着人类项尖的头脑。“魔鬼的智慧。”他们这样说,让洛伦心底发怵。
他安慰自己:哪有人类能拥有魔鬼的智慧?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况且公爵只是想抓住这人的把柄……又不一定披露,对吧。哪有这么严重呢?
领带似乎系得太紧了,洛伦扯了扯它,伸手打开车窗。浓荫的丛林压得他更加喘不过气来。让他感觉奇怪的是,这么茂盛的原始丛林,走了一路,居然连声鸟叫都没有。只有风风摇动着深绿的叶丛。这样诡异、没有生机的寂静,仿佛这座森林已经死了。
他感到口干,车上却没有水。
入宴的流程很正常,熟悉得让洛伦心安。尼亚兰加家那位红眼睛的管家在大厅门口迎来送往,语气恭敬又彬彬有礼。
往里到会堂,灯红酒绿,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周围人最多的是尼亚兰加议员,他穿着白西装,一副长袖善舞的姿态,谈笑风生、推杯换盏,自有一段从容不迫的风流气度。
洛伦又悄悄往旁边观察,发现了议员先生的兄弟,红头发的费尔德。他没发现传闻中议员的另一个兄弟,不过据说那是个缺乏教养、举止怪异的粗蠢男人,想来也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还让洛伦迷惑的是,议员先生的儿子,名叫沙德的黑发少年也不在场。难道他去上学了吗?
洛伦在不显眼的角落,融入氛围地进行了几场社交,啜饮了几杯酒,便找准机会溜出了会场。
管家不在附近,也许去厨房了?洛伦一边暗叹自己的幸运一边提高警惕。他从个人终端中调出公爵的人发给他的尼亚兰加家平面图。他猜想一个吸毒者很容易将毒品藏在卧室,好在放松时享受。所以他决定去主卧。
洛伦以十二分的警惕飞快溜过走廊,几乎发挥出了他当年在军校潜行课满分的本领这也是为什么公爵会选中他。但事实上他早就把学的东西忘光了。宴会的喧嚣远去后,别墅中的寂静如同未被发掘的史前山洞。
偶尔某个方向会传来奇异的轻响,就好像什么东西在墙体内部轻盈地奔跑,又或只是风声:当洛伦靠近,发现什么都没有。
“沙沙……”
“咯。刷”
他的后颈洇着一丝一丝的汗,黏住了一点碎发,热潮潮的。
他蹑手蹑脚地迈进又一条冷寂无人的走廊。
洛伦在肚子里编造了上百条被发现时如何解释的借口,不过这不意味着他真的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被从后面叫住时,他的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喂,你是谁?”一个人说,“怎么在这里?”
洛伦僵硬的转过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费尔德·尼亚兰加!他不是在宴会上吗?!但这个男人,扎成辨子的金红色头发、蜜色的脸孔等等,他怎么还换了套衣服?
“我我是议员先生请来的仆仆仆人。”洛伦绝望地听见自己的嘴说出了最不可信的一个理由,“我在做清清清洁”
“这样。”费尔德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理由,“那里是主卧,你先去那里吧。”
就这样?洛伦这下连自己的耳朵都不敢相信了。一种荒谬的念头从他心中升起:也许我很擅长说谎?
他瞪大眼睛盯着费尔德·尼亚兰加的脸,试图找出钓鱼执法或欲擒故纵的痕迹,却突然感到一阵恍惚。他发现的是另一种迹象:那张面孔的结构和比例在他眼里微妙地扭曲起来,不协调的凶暴、非人化的怪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