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别人介绍黑猎隼:“这是我的儿子。”

黑猎隼头一次听迷瘴这样说时胃里翻江倒海,活像刚吞了十只带着滑溜溜黏液的活蹦乱跳的蛤蟆。对面那个愚蠢的、肢体软弱无力的人类还作恍然大悟状:“噢你们长得不是很像。令郎多少岁了?”

“十六。”迷瘴亲切地拍拍黑猎隼的肩膀,“他毕竟没有白化病,而且沙德长得更不像我的母亲。”

啪,黑猎隼忍无可忍地打开他的手。

有时也会发生一点小小的意外:一次迷瘴的一个下愿来述职,误入了别墅内部,撞见了以缩小的虫族形态挂在天花板上正暗搓搓前往涅兰加房间的利齿。他还没发出尖叫声就被黑猎拿刺穿胸膛,一击毙命。

迷瘴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尽头,看着这一幕。

“管好你的人类。”黑猎隼说。

他收起利爪,恢复了拟态。喷溅在墙上的鲜血缓缓向下流淌,渗入墙壁和地板的相接处。尸体胸前的外翻的伤口边缘已经泛出黑色。

利齿磨了磨口器,懵懵地思考片刻,哒哒哒继续往虫母那去。

“我会的。”迷瘴突然笑了起来,“我会处理他的尸体。”

涅兰加下一次离开房间时已经是几个月后。他的子嗣已经遍布这颗星球的地下,而原住民只在为动物的减少而困惑。

彗星、风屋和蝎都在长大。风屋正在褪去他那身稚态的白色长毛,蝎更换了几轮甲壳。最让涅兰加惊讶的是,彗星竟然在幼虫期就学会了拟态。

彗星喜欢人类。他愿意长途跋涉去造访人类的城镇,在迷瘴和下属谈话时躲在门后偷听。他攀爬过主妇的晾衣绳,窥探过小学教学楼的窗台。在日复一日的观察和向往中,他拟态成了人类。

彗星的拟态是个五六岁、漂亮的人类小孩,银蓝色、乖巧的学生头,又圆又大、玻璃球似的浅蓝色眼睛,像个有珍稀血统、娇嫩而不谙世事的小公子。

他快活地混进了小镇的孩子中和他们一起玩耍。尽管孩子们对他的来历不明、孤身一人感到怀疑和恐惧,跟他打闹时也从来没轻没重但彗星依然喜欢人类。

涅兰加第一次看见彗星的拟态就被萌到了。他把彗星抱到怀里,摸着他的面颊和肩颈,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好聪明,星星。”

彗星贴在涅兰加怀中眨巴眼睛,模仿妈妈的样子吮吸手指。

“饿不饿?”涅兰加问。

彗星摇摇头,伸手抱住涅兰加的脖子。“妈妈辛苦。”他说,凑上去贴了贴涅兰加的脸,水光盈盈的眼睛充满清澈的孺慕与毫无保留的爱意,“彗星爱你,妈妈。”

成虫们都讨厌看到这种场景,但他们不屑于为难一只幼虫。黑猎隼是其中厌恶得最深的一个。他也希望在涅兰加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发现那样温柔的情感。尽管他相信妈妈爱他,而他幼年时也曾沐浴那样的温柔。但黑猎隼总是感觉,自己离妈妈越来越远了。

黑猎隼有个秘密。在来到这颗星球的那晚,趁迷瘴去喝水时,他在困得迷迷糊糊的涅兰加耳边问:“妈妈,跃迁时你看见了什么?”

涅兰加蒙蒙胧胧地睁了下眼睛。

“暗红……深空。”他咕哝着,把黑猎隼揽进怀里,又闭上眼。

黑猎隼认为这是个有特定含义的称谓,并无故地相信其中暗藏着能真正让他取代迷瘴的秘密。也许涅兰加也不知道这个词语的内涵,黑猎隼想。但它对涅兰加一定意义重大。黑猎隼将之视为自己与母亲共同的秘密,这让他觉得和妈妈更亲密一些。

每当黑猎隼见到幼虫与涅兰加玩耍,都会心生怨恨。他不可能埋怨自己的成长,因为成长带来力量。他更不可能埋怨母亲。承担他的怨恨的只有那些不知好歹的幼虫,尤其是黏黏糊糊、感性到不像虫族的彗星。

看着彗星赖在涅兰加怀里,黑猎隼磨着牙齿,想起了自己极幼小时吞吃的同批幼虫。鲜嫩的肉质、腥甜的浆汁,口感肥美丰厚, 挣扎扭动时打在下巴上的力道都充满余味悠长、妙不可言的遐想。在他自己还是个幼虫的时候,天然就视同类犹如刍狗。

黑猎隼向来知道自己是虫群中的异种,犬厩里的豺狼。

他收敛了阴沉的目光,悄无声息地融入厅堂后的阴影。

彗星被杀害了。

驱逐黑羊

彗星死了。

他的尸体被发现在通往人类城镇的路上,血肉已经被吃空,皮囊是破碎的,渗进泥土的血洇开深黑的湿迹,在他生前最后的挣扎时拖出长长的一条暗痕。他的眼睛没能从拟态转换过来,像一对蒙上尘灰的玻璃球,凝滞地向着天空。

利齿和尖刀逮捕黑猎隼时,他们打了一架。黑猎隼力量比不上利齿、速度比不上尖刀,但还是进行了激烈的反抗,直到利齿把他的手臂反关节折到背后。

黑猎隼扭着头,从齿缝间发出声音:“你知道这没有用,对吧?”

利齿咧了咧嘴,哼了一声。尖刀走上前,也抓住黑猎隼的手腕。

“对不起。”尖刀低声说,“但这是涅兰加的命令,我不得不……”

黑猎隼被利齿和尖刀拽着胳臂拖进别墅,押在涅兰加跟前。黑猎隼本来还在试图挣扎,宽大的双翼像撞上捕鸟网的鸟儿一样扑腾,但一看见地上被工虫运回来的那堆幼虫残骸,便忽地不动了。

“黑猎隼会吃幼虫。”燃烧以得意洋洋的姿态宣告说,“他以前就吃。那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要不是当时人类突袭,我早就抓住他了。”

“那是听说的。”永昼反驳他,“我们没有亲眼见过”

“彗星的血里有残留的毒。”迷瘴用格外悦耳的声音说,“是你的毒。黑猎隼。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黑猎隼被压着跪在地上,仰起头注视涅兰加。虫母整个蜷缩着,蜷缩在迷瘴怀里,脸死死埋在他胸口,浑身颤抖。彗星是最年幼的幼虫之一,是族群的高阶一员,是涅兰加宝贝着的心头肉。

黑猎隼想:多完美的目标啊。

“不是我。”他简洁地说,“我今天都没出别墅。”

“一面之词。”迷瘴说,“有谁能证明吗?”

“我不会蠢到不处理尸体。”黑猎隼说。

“只是主观臆断?也许你在利用逆向思维。”

“我为什么要吃他?”黑猎隼压着眼睛,“育儿室里这么多低阶幼虫。”

“你嫉妒他,因为他和涅兰加这么亲密。”迷瘴微笑道,“也许你还害怕他,因为他是你的儿子。你害怕他总有一天会像你谋杀我一样谋害你。”

换到几个月前,在场的虫族也许还不完全理解他的意思,因为虫族的概念中只有母亲,没有“父亲”。迷瘴在科普人类知识时为他们上了重要的一课,教了大家两个词语:父子,以及兄弟。他们中的大多数依然不太能理解父亲和儿子之间的联系,但迷瘴知道黑猎隼早就无师自通。

涅兰加很喜欢这两个词,这是他记住的为数不多的人类特有名词中最清晰的两个。qun①^10⑶㈦⑨⒍⑧⒉1看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