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不假,若萧宁煜真有叛国之意,奚尧便是赌上己身,也会先行阻止,挣个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奚尧方才是真真被萧宁煜给气到了,一时没有想到这一层,而今冷静了下来,勉强接过萧宁煜递来的茶,但并未饮,“什么叫把柄?萧宁煜,若是你真的叛国,我揭露你也绝非是因你我的私怨。你以为人人都同你一般心肠狭隘么?”

“好好好,孤心肠狭隘,将军宽宏大量。”萧宁煜抬袖掩唇,竟是止不住笑。

奚尧不知道他笑什么,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指尖不耐地在案桌上点了点,“而后呢?你既然说你没有任由崔相他们叛国,那你做了些什么?”

“将军急什么,从前孤还没发现,将军竟是这么急性子的一人。”不知萧宁煜想了些什么,说着说着又笑起来,本就昳丽的一张脸被笑意染得更加令人心神荡漾。

连奚尧也不得不承认萧宁煜确实生了副能蛊惑人心的好皮囊,任谁也不知这样一副精致皮囊下包裹着怎样的恶毒汁液。

奚尧错开视线,轻啜了一口茶水,“确实不如你好耐心。”

萧宁煜听明白了奚尧话语里的讥讽,笑意更甚,“若是这点耐心也没有,怎能谋得所求?再言之,将军值得孤耗费如此多的耐心。”

生怕情形又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奚尧连忙转了话头,“你方才所说那一百支鸟铜铳是此案关键,可那日将新制兵器验收入库时,我确确实实不曾见过鸟铜铳。那盏口铜铳与鸟铜铳差距甚大,我不可能认不出来。”

这是奚尧觉得最为蹊跷的地方,朱雀营那边周澹之口口声声说一百支鸟铜铳失窃了,可他从一开始就没见到过那一百支鸟铜铳,最初所见便只有盏口铜铳。

而今别说是鸟铜铳,连那一百支盏口铜铳也跟着不翼而飞了。

“将军的感觉没有出错,因为你确实不曾见过鸟铜铳。从一开始,工部送到朱雀营的箱子里,就只有盏口铜铳。”萧宁煜以手指沾了茶水在案桌上给奚尧画示意图,“按照崔相的计划,首先是由工部那边将正确数目的火铳送进朱雀营,经你的手清点过后再寻机会将那一百支鸟铜铳偷运出来。”

奚尧神情认真地看着萧宁煜在案桌上所绘的几个标识,一言道出关键,“而崔相也确实这么做了,只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最后运出来的是盏口铜铳。”

萧宁煜的指尖微顿,抬起眼对奚尧笑笑,“对,等他将东西运回去之后,开箱一看才能发现东西运错了,箱子里装的不是他想要的鸟铜铳。”

听到此处,奚尧审视全局,可见此局错综复杂、牵涉众多,大到一国皇子、一国宰相,小到一军营中看守库房的小卒,环环扣扣皆不可出错。

但就是如此机关算尽,崔相却还是在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本该到手的鸟铜铳被掉了包,原本只是准备研究出图纸就将东西送还,好作为诬陷奚尧偷藏火铳的铁证,而今不仅图纸没法给南迦国,连鸟铜铳的窟窿也补不上。

奚尧这下才明白那日薛成瑞为何会那般迫切地来逼他认罪,甚至不惜用屈打成招这般的下作手段,原来是被逼急了。窟窿眼看着补不上了,最紧要的便是先要找到一个替罪羊将这罪名全给顶下来。

“那一百支鸟铜铳如今究竟在何处?”奚尧心下已经隐约有了一个答案,却仍有些不敢确信,索性直接问萧宁煜。

萧宁煜抬手将桌上的茶水渍迹全给抹了个干净,而后云淡风轻地掏出绢帕擦手,“将军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在工部?”奚尧皱着眉,将心中的猜测缓缓道出。

萧宁煜将擦拭过手的绢帕随意扔在案桌上,唇角轻挑,“猜对了,将军可真是聪明。”

想必崔相自己也料不到,这看似无懈可击的局竟从一开始就被人钻了空子、偷梁换柱。

如此看来,此局萧宁煜虽不曾真的涉身,但环环皆能见他的影子。工部、朱雀营、风月楼,等等,风月楼?

奚尧突然猛地看向萧宁煜,“你先前说那南迦国的三皇子每回去风月楼都会乔装打扮一番,此事你是如何知晓的?若是为了提防崔相而盯上了崔士鸿,你也不可能单凭这么些日子就能探听到此事。”

奚尧回京再到赴任京郊四大营统领,前前后后不足两月,此局也是从奚尧与崔士贞那日比试之后才慢慢布下的,萧宁煜不可能未卜先知,那么早便能注意到崔士鸿,这个崔府里不起眼的小人物。

奚尧又想到,他回京后萧宁煜设宴邀请他,那宴也是设在风月楼。

宝华楼,这京城中最为繁华的酒楼,幕后东家便是萧宁煜;那风月楼,这京城中生意最为兴隆的青楼,幕后东家为何不能也是萧宁煜?

青楼历来就是最为人多眼杂之地,此地若是作为一个收集各路情报讯息之地,倒是无比合适。

“将军看起来不是也已经猜到了吗?”萧宁煜看起来不太有所谓的样子,直接和盘托出,“没错,风月楼是孤所建,平日主要便是用来搜集一些别处探听不到的消息。最初崔士鸿能与南迦国的三皇子搭上话,也是风月楼牵的线。”

似是怕奚尧有所误会,萧宁煜又补充了一句,“风月楼仅仅是牵线,至于想要将鸟铜铳的图纸拿去与南迦国做交易,那是崔相自己的主意,同孤可没什么关系。”

其实单就崔相叛国这一事来看,不可谓不令人费解。崔相虽并非良善之辈,但已位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叛国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许是瞧出奚尧的疑虑,萧宁煜淡淡地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崔屹说到底,不过是一普通人,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有所动摇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他这人自负,自以为设下的局天衣无缝,固然不会有所担心。虽萧宁煜这么说了,奚尧却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是……”

“行了,时候不早了,歇息吧。”萧宁煜不欲再说,起身朝床榻的方向走去。

奚尧这才意识到已至深夜,看着萧宁煜自然地朝床榻走去,又想起他们之间的交易,面色一时变得很是难看。

“愣着做什么,过来歇息。还是说你下午睡够了?”萧宁煜看奚尧起了身却没有动作,心下觉得困惑,“不困也过来,孤明早还要去上朝,闹得太晚明日可起不来。”

听得那句“闹得太晚”,奚尧的动作更加僵硬了,慢速踱步到了床塌边却没有急着上去,而是先去灭了近处的几盏烛灯。

殿内一时暗下来,只剩远处的两盏烛灯仍亮着,让人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

昏暗的光线衬得那双绿眸更为明亮了,眸光里不知何时多了丝玩味,在奚尧灭了灯转身之际直勾勾地落在他的身上。

“将军在怕什么?”萧宁煜缓缓朝坐在床榻边缘的奚尧靠近,掌心直接贴上奚尧的腰侧,“都要歇息了,将军怎么还不宽衣解带?要孤帮你吗?”

由于二人贴得极尽,那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也尽数喷洒在了奚尧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带着细微的痒意。

奚尧心神未乱,冷冷地侧目,“萧宁煜,你自己不去风月楼挂个牌子还真是可惜了。”

若是寻常人听了奚尧此话,只会觉得是侮辱,可萧宁煜不是寻常人。萧宁煜非但没生气,反而听乐了,攀着奚尧的肩笑得身子一抖一抖的,还不忘发问,“将军这可是在夸孤勾人?”

这跟一拳打在棉花上没什么区别,奚尧顿感无力。

不过话是他自己起的头,到底顺着接了下去,“你觉得是夸赞便是吧,你若真的去挂个牌子兴许还能做到花魁。殿下这般感兴趣,何不自己去试一试?”

萧宁煜将奚尧的一缕发丝捏在手中把玩,似笑非笑地问,“若孤真的去挂个牌子,将军会点吗?”

奚尧默了默,其实二人都知道以他的品行,根本不会踏足这风尘之地。

反正只是那么一设想,奚尧索性半真半假地回,“应该不会点,但若是冲你的美貌,兴许会送你一斛明珠。”

萧宁煜没料到奚尧会这般回,说不上是惊讶更多,还是喜悦更多,眨了眨眼,“将军大气。”

“不是说明早还要上朝吗?睡吧。”奚尧不欲再多言,迅速脱去外衣上了床榻。

萧宁煜单手托腮,好笑般瞧着奚尧,“分明是将军自己半天不上床,怎么还说起孤来了?将军方才都想了些什么,不打算说给孤听听么?”